密道的陰寒還未從衣料上褪去，聞音鎮的輪廓已在暮色中顯形?？赏者@個時辰該飄著笛音與槐花香的小鎮，此刻卻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氣——連風穿過巷弄的聲音都透著死寂，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連狗吠都聽不到一聲。
“不對勁。”慕清商攥緊同心笛，護腕上被弦絲燙出的紅痕突然發燙，“鎮上的靈韻……在哀嚎?！?/p>
凌素弦的臉色沉得像要落雨。他抬手一揮，一道淡金色的音波掃過鎮口的牌坊，音波反彈回來時，竟帶著細碎的哭腔——那是無數凡人被壓抑的聲息，卡在喉嚨里發不出來。
兩人快步穿過青石板路，越往里走，越覺得窒息。街邊的護音藤本該纏繞著廊柱開花，此刻卻葉片發黃，藤蔓干癟得像曬過的枯柴，連最頂端的嫩芽都失去了光澤，蔫蔫地垂著，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枯萎。
“張嬸？李伯？”慕清商敲著鄰居的門，里面只有慌亂的腳步聲，卻沒人應答。她透過門縫往里看，只見張嬸正捂著嘴，對著銅鏡比劃，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眼眶通紅卻哭不出聲，眼神空洞得嚇人。
“是失音癥?！绷杷叵业穆曇魩е兀皭阂羟治g了他們的靈韻，讓聲帶與靈識斷開了連接。”他指向鎮中心的老槐樹，“源頭在那里，護音藤的根脈都往那邊聚，卻被惡音反哺，正在枯死?！?/p>
兩人剛跑到老槐樹下，就被一個小小的身影撲了個滿懷。是念音，那個總蹲在祖父舊居門前聽笛的孤女。小姑娘臉上還沾著泥，手里攥著塊尖石，見到慕清商，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卻只能發出“嗚嗚”的氣音，急得用小石子在地上畫了支歪歪扭扭的笛子，又畫了群捂嘴的人。
“我知道，大家都不能說話了，對不對？”慕清商蹲下來抱住她，指尖觸到她后背時，忽然發現小姑娘身上有淡淡的光帶——那是能看見音能流動的人才有的印記，“你能看見光帶？”
念音用力點頭，拉著她往祖父舊居跑。門前的石階上，護音藤枯萎得最厲害，根部的泥土里，隱隱泛著青黑色的光。凌素弦撥開藤蔓，一塊拳頭大的石頭露了出來——那石頭通體漆黑，表面布滿細密的孔洞，正隨著呼吸般的頻率，吸噬著護音藤的靈韻，再從孔洞里排出淡紫色的惡音。
“啞音石。”凌素弦的指尖在石頭上一點，立刻被彈開，“裂帛的殘黨搞的鬼，這石頭能反向轉化靈韻，把護音藤的溫養之力，變成蝕人的惡音?！?/p>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哐當”一聲。是王木匠家的門被撞開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指著喉嚨比劃，突然雙腿一軟跪在地上，眼神里的光徹底熄滅，像個沒了魂的木偶。
“不能再等了！”慕清商舉起同心笛，赤金色的弦絲在她掌心亮起。她深吸一口氣，將對小鎮的牽掛、對鄰里的心疼都融進笛音里——吹的還是《歸音曲》，卻比在歸音殿時多了幾分煙火氣，像小時候祖父教她的那樣，帶著槐花香與井水的清甜。
笛音流過之處，枯蔫的護音藤抖了抖，抽出半片嫩綠的新葉。王木匠喉嚨里發出“啊”的一聲，雖然微弱，卻真的能出聲了！張嬸也從門后探出頭，捂著嘴試了試，眼淚瞬間掉下來：“能……能說話了……”
可喜悅沒持續多久，啞音石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它表面的孔洞盡數張開，發出“嗡嗡”的鳴響，吸噬靈韻的速度陡然加快，護音藤剛抽出的新葉瞬間發黃，連老槐樹的葉子都開始簌簌往下掉。
“它在反抗！”慕清商的額頭滲出冷汗，持續吹奏讓她的凡人靈韻消耗極快，眼前陣陣發黑，“這樣下去，護音藤撐不了半個時辰！”
凌素弦將鈞天策琴橫在膝頭，指尖卻沒有動。他在觀察啞音石的紋路——那些孔洞的排列，竟與失音淵的怨音石有七分相似，只是規模小了無數倍?！斑@不是普通的殘黨手筆，”他沉聲道，“是裂帛本體在操控，它想借凡人的絕望，催熟這顆‘惡音種子’。”
念音突然拉了拉慕清商的衣角，指著啞音石下方。小姑娘的指尖劃過一道只有她能看見的光帶：“那里……有光在跑，被石頭吃掉了?！?/p>
凌素弦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泥土下發現了一絲極淡的金芒——是護音藤最深的主根，正被啞音石死死纏住，靈韻像被榨取的汁水，一點點被吸走。
“清商，集中笛音攻它底部的根須！”他突然開口，琴音同時響起，“我用琴音托住你的靈韻，別停！”
金色的琴音與白色的笛音在啞音石上空交匯，凝成一道螺旋狀的光流。光流鉆進泥土，精準地撞在啞音石與主根之間。啞音石發出刺耳的尖嘯，表面的孔洞開始滲血般的汁液，吸噬的速度明顯慢了。
但就在這時，慕清商突然覺得喉嚨一緊，笛音瞬間斷了。她看著自己的指尖，竟開始變得透明——凡人的靈韻，終究撐不住這樣高強度的對抗。
“清商！”凌素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掌心的仙力源源不斷地渡過去，“別硬撐！”
啞音石趁機反撲，一股濃郁的惡音從孔洞噴出，直撲最近的念音。小姑娘嚇得閉上眼，卻沒感覺到疼痛，再睜眼時，只見凌素弦的琴身擋在她面前，第七弦的赤金光紋爆閃，將惡音盡數擋下。
“姐姐！”念音的聲音清亮，竟是毫發無傷。
慕清商看著凌素弦后背滲出的血跡，看著護音藤又開始枯萎的藤蔓，忽然咬緊牙關。她將同心笛抵在唇邊，用最后的力氣，吹出了一段從未有過的調子——那是婉留在七絲桐里的、帶著凡人勇氣的旋律，是聞音鎮所有“未被沉默”的聲息。
笛音起，老槐樹突然發出“沙沙”的回應。滿樹枯葉間，竟有新的花苞同時綻放，槐花香混著笛音，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啞音石的惡音死死壓住。
凌素弦抓住這個間隙，琴音陡然拔高。這一次，他沒有留力，仙骨的裂痕傳來劇痛，他卻像毫無所覺，指尖在琴弦上翻飛，金色的音波如潮水般淹沒了啞音石。
“咔嚓——”啞音石表面裂開細紋，吸噬靈韻的鳴響漸漸微弱下去。
慕清商的笛音越來越輕，最終脫力倒在地上。她看著啞音石的裂紋里滲出黑血，看著護音藤重新挺直腰桿，忽然笑了，喉嚨里發出細碎的氣音：“成了……”
凌素弦蹲下來，用袖角擦去她嘴角的血沫，聲音里帶著后怕：“別再這樣冒險?！?/p>
暮色漸濃時，聞音鎮的燈火一盞盞亮起。雖然大家說話還有些沙啞，但總算能出聲了。念音抱著塊剛烤好的米糕跑過來，塞進兩人手里：“甜的，姐姐吹笛的時候，就像這個味道?！?/p>
慕清商咬著米糕，看著老槐樹下漸漸恢復生機的護音藤，忽然明白裂帛的用意——它不僅想摧毀音界，還想撕碎凡人對“聲息”的眷戀。可它不懂，有些東西，比靈韻更堅韌，比如鄰里的牽掛，比如小鎮的煙火，比如琴與笛，絕不會讓沉默籠罩這里。
而啞音石裂開的細紋里，一絲極淡的黑霧悄悄飄向天際，朝著斷音崖的方向飛去——裂帛的試探，還遠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