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帳篷群里,暖意正悄悄蔓延。幾位被惡音傷了喉嚨的老人圍坐在篝火旁,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眼里滿是焦急。慕清商剛要拿出同心笛,就被一陣稚嫩的笛聲攔住了——那聲音不成調,帶著樹枝特有的澀味,卻像春日的第一縷風,輕輕拂過每個人的靈識。
是念音。
小姑娘蹲在老人們中間,手里握著支歪歪扭扭的笛子——是慕清商昨天用墨山的樹枝給她削的,音孔挖得深淺不一,邊緣還帶著毛刺。可她鼓著腮幫子,竟真的吹出了《歸音曲》的前兩句,雖然氣不足,調子顫巍巍的,卻裹著一團暖黃色的光,像剛出爐的米糕熱氣。
“張爺爺,你試試?”念音舉著樹枝笛,仰著小臉看向最年長的張爺爺。
張爺爺愣了愣,試著張了張嘴,喉嚨里竟真的發出微弱的聲音:“水……水……”
“能說話了!”周圍的人驚呼起來。念音眼睛一亮,吹得更起勁了。暖黃色的音波一圈圈蕩開,李奶奶也跟著咳嗽兩聲,啞了半天的嗓子終于能出聲:“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小姑娘自己也嚇了一跳,手里的樹枝笛差點掉在地上:“姐姐!我……我好像能讓爺爺們說話了!”她跑向慕清商,小臉上沾著炭灰,眼睛亮得像星星。
慕清商蹲下來,幫她擦掉臉上的灰,指尖輕輕碰了碰那支簡陋的笛子:“因為你的心里想著大家呀。”她握住念音的手,教她調整氣息,“再輕一點,像撫摸護音藤的嫩芽,對……就是這樣,想著他們笑起來的樣子吹。”
念音跟著她的指引,重新將笛子湊到唇邊。這次的調子穩了些,暖黃色的音波也濃了幾分,連最嚴重的王爺爺都能含糊地說出“謝謝”兩個字。篝火旁的老人們互相攙扶著,眼淚掉下來,卻帶著笑,像聞音鎮落滿槐花的春天。
凌素弦站在帳篷的陰影里,看著那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小姑娘的樹枝笛與慕清商的同心笛遙遙呼應,一個稚嫩生澀,一個溫潤堅定,卻都裹著同一種力量——那是守音人獨有的、以善音護眾生的溫柔。他放在琴案上的鈞天策突然輕輕震顫,第七弦的赤金光紋亮了亮,像是在回應這份溫暖。
“傳承”這兩個字,第一次在他心里有了具體的模樣。不是古籍里的記載,不是蘇徵羽的傳說,是此刻篝火邊的笛聲,是小姑娘眼里的認真,是慕清商教她吹笛時,指尖流淌的耐心。
遠處的山坡上,朱紅色的袍角隱在樹后。宮商羽握著編鐘令牌的手微微收緊,令牌表面竟泛起細碎的金光——那是感應到至純善音時才有的反應。他看著念音用一支樹枝笛治愈凡人,看著慕清商眼里的笑意,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卻不像之前那般冰冷,多了幾分自己都未察覺的動搖。
“凡音……也能有此等力量?”他喃喃自語,想起師兄臨終前的話,“音本無界,善音更是如此。”那時他只當是師兄被凡人迷惑,此刻卻看著令牌上的金光,第一次生出懷疑。
帳篷里,護靈石的凈化已近尾聲。慕清商解下系在念音脖子上的紅繩,將白水晶般的護靈石穿了進去:“這個給你。”她幫小姑娘戴好,指尖觸到石頭的瞬間,護靈石突然亮起,暖黃色的光與念音的音波融為一體,“它會跟著你的笛聲長大,以后,就能像保護聞音鎮一樣,保護你了。”
念音摸著脖子上的石頭,突然對著她和凌素弦,認認真真地敬了個禮——那是她看鎮上的獵戶送別戰士時學的姿勢,雖然不標準,卻帶著沉甸甸的鄭重:“我以后也要像姐姐、像仙長哥哥一樣,用笛聲保護大家!做聞音鎮的守音人!”
凌素弦看著她脖子上的護靈石,又看了看慕清商眼里的欣慰,忽然覺得宮商羽的偏見,裂帛的惡音,似乎都沒那么可怕了。因為總有新的嫩芽在破土,總有年輕的聲音在學著吹響善音,就像護音藤的根須,無論經歷多少風雨,總能扎進土里,抽出新的綠。
宮商羽在山坡上站了很久,直到念音的笛聲停了,才轉身離開。編鐘令牌的金光漸漸褪去,卻在他心底留下一道淺淺的印記。他或許仍不認同仙凡相交,卻不得不承認,剛才那陣稚嫩的笛聲里,藏著連仙界法器都未必有的純粹——那是未經雕琢的、屬于凡人的善音力量。
篝火漸漸熄了,留下一地溫暖的灰燼。念音抱著樹枝笛睡著了,護靈石在她胸口微微發亮,像一顆小小的星。慕清商看著她的睡顏,忽然對凌素弦笑了:“你看,我們不是孤軍奮戰。”
凌素弦低頭,看著她眼底跳動的火光,輕輕“嗯”了一聲。鈞天策的弦絲還在微微震顫,像是在應和。
夜色漸深,墨山的黑氣仍在蔓延,但青丘的帳篷群里,卻因這支意外響起的稚嫩笛聲,多了幾分安心的暖意。守音人的傳承,在不經意間悄然延續,而這一點點溫暖的光,終將在對抗黑暗的路上,匯聚成燎原的火。
念音的呼吸漸漸平穩,樹枝笛還攥在手里,指縫間沾著炭灰,像握著寶貝。慕清商剛要幫她把笛子放到一旁,就見護靈石突然泛起微光,順著念音的指尖,在樹枝笛上烙下一道極淡的紋路——竟是同心笛的輪廓,只是更小巧些,帶著孩童特有的圓潤。
“它在認主。”凌素弦的聲音帶著笑意,“護靈石能感應最純粹的善音,念音的靈韻比我們更干凈,正好能讓它徹底覺醒。”
慕清商輕輕碰了碰樹枝笛上的紋路,那紋路竟微微發燙,像是在回應她的觸碰。她忽然想起祖父日記里的話:“守音人不必有仙骨,不必懂秘法,只需心里裝著要護的人。”以前總覺得是祖父安慰凡人的話,此刻看著念音熟睡的臉,才明白這是最樸素的真理。
篝火旁的老人們漸漸散去,王木匠走前,偷偷往念音懷里塞了塊剛烤好的米糕,米糕上還印著護音藤的花紋——是他用刻刀一點點戳出來的。張爺爺則把自己的舊笛譜放在念音手邊,譜子的紙頁都發黃了,邊角卻被仔細地包了漿。
這些無聲的舉動,像春雨落在泥土里,悄無聲息,卻帶著最實在的暖意。凌素弦看著這一切,琴案上的鈞天策又輕輕震顫起來,這次的共鳴更清晰,像是在低吟一首溫柔的調子。
“你看,”慕清商抬頭對他笑,“就算沒有仙力,大家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彼此。這或許就是蘇徵羽和婉想守護的東西——不是完美的音界,是這些帶著煙火氣的、不完美的溫暖。”
凌素弦沒說話,卻悄悄調整了琴的角度,讓琴音能更清晰地傳到念音的帳篷里——他想用自己的方式,為這個剛覺醒天賦的小守音人,擋一擋青丘夜晚的寒氣。
遠處的山坡上,宮商羽終于轉身離開。編鐘令牌的溫度還沒散去,他摸了摸令牌上的紋路,想起三百年前師兄為了護一個凡人村落,被惡音蝕骨時,也是這樣,法器發燙,卻不肯后退半步。
“或許……我真的錯了。”他第一次在心里承認這個念頭,腳步卻沒停,只是方向不再是回仙界,而是往墨山走去——他想親眼看看,那些被惡音侵蝕的土地,是不是真的像念音的笛聲那樣,還藏著可以挽救的暖意。
帳篷里,念音突然翻了個身,嘴里嘟囔著:“護音藤……開花了……”她懷里的米糕被壓得變了形,臉上卻帶著笑,像是夢到了聞音鎮的春天。樹枝笛從她手里滑落,落在護靈石旁,笛身上的同心紋路與石頭的光交相輝映,像一顆正在發芽的種子。
慕清商看著那支簡陋的樹枝笛,忽然覺得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原來傳承從不是孤軍奮戰,是像這樣,把自己的力量分給下一個人,再看著她把力量分給更多人,像護音藤的藤蔓,纏纏繞繞,卻總能向著陽光生長。
凌素弦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塊干凈的帕子:“擦擦手,炭灰蹭到臉上了。”他的指尖不經意間碰到她的臉頰,兩人都愣了一下,又同時移開目光,耳尖卻都悄悄紅了。
篝火漸漸燃成了灰燼,天邊泛起魚肚白。青丘的狐貍們開始在林間穿梭,嘴里叼著新鮮的果子,往念音的帳篷里送——它們也感應到了護靈石的善意,想用自己的方式守護這個小守音人。
樹枝笛安靜地躺在護靈石旁,笛身上的同心紋路在晨光中泛著微光。一場關于傳承的故事,正在這片被惡音侵擾過的土地上,悄然續寫。而遠處的墨山,縱韻者的獰笑還在回蕩,但青丘的暖意,已順著護靈石的光,順著念音的夢,順著琴與笛的共鳴,悄悄蔓延開去。
有些力量,從來不需要驚天動地,只需要像這樣,一點點,暖暖的,就能在黑暗里,撐起一片不會熄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