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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灰燼里吻星光

灰燼里的春雷

四月最后一天,江城突降暴雨。

沈星燃坐在“灰鯨”書吧的二樓露臺,看雨線把整條梧桐大道切割成模糊的色塊。她面前攤開一本《植物生理學》,卻一頁沒翻——玻璃桌面上,手機亮著,屏幕停留在顧以琛的短信界面:

【星燃,我在樓下。五分鐘,給我五分鐘就好。】

時間是17:42,已經亮了整整二十分鐘。她沒有回,也沒有關機,只是把它反扣在桌面,像扣住一只隨時會飛走的蛾。

雨聲太吵,她聽不見樓下是否真有引擎聲。直到一把黑傘從雨幕里浮出,傘柄微微傾斜,露出陸執的側臉。他今天沒穿風衣,只一件深灰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雨水順著手背滑進指縫。他抬頭,目光穿過雨簾,準確無誤地找到她。

沈星燃的心口輕輕撞了一下。

十分鐘前,顧以琛確實在樓下。

他開那輛黑色邁巴赫,停在書吧對面的消防栓旁。雨水砸在車頂,像無數細小的鐵錘。他給她發了短信,然后盯著二樓露臺——那里亮著一盞暖黃鎢絲燈,燈下的人影半藏在簾后,只露出一點模糊的輪廓。

他想起上一次見她,是三個月前在“絳霄”會所。那天他喝得太多,醒來時身邊躺著合作方的公關總監,口紅印留在他領口,像枚恥辱勛章。沈星燃推門而入,目光掠過那抹紅,安靜得像一潭結冰的湖。

后來,他給她打電話,她不接;去公寓,門鎖已換;去她任職的研究所,同事說她請假去了云南。整整九十天,她像從他的世界被一鍵刪除。直到今天,他才從朋友那里得知,她每周五會來“灰鯨”還書。

他撐傘下車,雨水立刻打濕西裝褲腳。剛走到書吧門口,一把黑色長柄傘斜插進來,傘沿微抬,露出陸執的臉。

“顧先生。”陸執的聲音混在雨里,像一把溫吞的刀,“星燃不想見你。”

顧以琛瞇起眼:“你是誰?”

“她的醫生。”陸執笑了笑,補一句,“也是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個字像三顆釘子,釘在顧以琛的自尊上。他上前一步,雨水濺起:“讓開。”

陸執沒動,只是將傘往旁邊傾了傾,露出停在不遠處的一輛沃爾沃。車窗半降,能看見沈星燃模糊的側影。她低頭翻書,額前碎發被燈染成金色,像一幅靜止的油畫。

顧以琛忽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雨水沖掉的背景。

二樓露臺。

陸執收起傘,水珠順著傘骨滾落,在木地板上洇出一圈深色。他拉開椅子坐下,順手把沈星燃面前的冰美式推遠:“空腹喝咖啡,又想胃疼?”

沈星燃把書合上,露出封面——《植物生理學》下面,還壓著一本《創傷后應激障礙臨床指南》。她沒解釋,只是把指南塞進包里,像藏起一個秘密。

“他走了?”她問。

“走了。”陸執頓了頓,“但還會再來。”

沈星燃垂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墊邊緣的木紋。半晌,她輕聲說:“我今天本來想去把公寓的鑰匙還給他。”

陸執看她:“舍不得?”

“不是。”她搖頭,“是怕。”

怕什么?怕一開門,滿屋子都是兩年前的自己——那個把顧以琛的名字寫在備忘錄置頂、把婚紗草圖藏在枕下的自己。

怕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所有灰燼會重新燃燒,而她已經沒有第二次撲火的勇氣。

陸執沒追問,只是從口袋里摸出一張折疊的A4紙,推到她面前。

是一張植物展覽的門票,印著淡綠色的蕨類剪影,日期是明天上午九點。

“我同事在植物園辦了個苔蘚微景觀展。”他說,“據說可以在指甲蓋大小的玻璃瓶里,種出一整片森林。”

沈星燃看著票根,忽然想起兩個月前,她在陸執的辦公室做催眠治療。結束后,他遞給她一盆剛換完土的文竹,說:“試試每天對它說一句話,比如——‘我值得被溫柔以待’。”

她當時笑他幼稚,卻還是在每天清晨澆水時,偷偷對那盆文竹說了二十一遍。

第三周,文竹抽了新芽。

第四周,她第一次沒在噩夢里驚醒。

次日清晨,雨停了。

植物園人不多,空氣里飄著泥土和梔子花的味道。展覽區設在玻璃溫室,陽光透過穹頂,照在排列整齊的微景觀上——拇指大的玻璃瓶里,苔蘚鋪成起伏的山巒,偶爾點綴一粒白色砂石,像雪頂。

沈星燃蹲在一只編號“17”的瓶子前,里面種著一株極小的狼尾蕨,葉尖還掛著水珠。她湊近看,水珠里折射出無數個自己,小小的,卻完整。

陸執站在她身后半步,手里拎著一杯熱豆漿:“早上沒吃飯,墊墊胃。”

沈星燃接過,指尖碰到他的,溫熱從皮膚滲進來。她咬吸管時,聽見旁邊兩個女生小聲議論:

“你看那個穿黑襯衫的,像不像《良醫》里的男主?”

“更像現實版謝耳朵,溫柔掛的……”

她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陸執低頭看她,聲音低到只有兩人能聽見:“笑什么?”

“笑你招桃花。”

“我只招你。”他說得自然,像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沈星燃耳根微紅,轉身假裝去看下一個瓶子。玻璃反光里,她看見自己——淺色牛仔外套,頭發別在耳后,露出整張干凈的臉。沒有黑眼圈,沒有緊繃的嘴角,像一株被雨水洗過的植物,悄悄舒展。

中午,他們在植物園餐廳吃飯。

陸執點了一份清蒸鱸魚和一碗山藥排骨湯,把魚眼挑出來放在她碟子里:“補充DHA,有助于情緒穩定。”

沈星燃失笑:“陸醫生,你現在像在寫處方。”

陸執也笑:“那沈同學配合治療嗎?”

飯吃到一半,顧以琛的電話打進來。

沈星燃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指尖在接聽鍵上方懸停三秒,最終按了掛斷。

十秒后,短信進來:

【我在你家門口,等到你出現為止。】

她盯著那行字,忽然覺得疲憊。

陸執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擦手,動作不緊不慢:“需要我陪你回去嗎?”

沈星燃搖頭,語氣輕得像在對自己說:“這次,我想自己解決。”

下午三點,沈星燃站在公寓樓下。

顧以琛果然在,靠在車邊抽煙。三月的風帶著潮氣,他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襯衫領口敞開,鎖骨處有一枚淡粉色的牙印——不是她的。

看見她,他掐滅煙,大步走過來:“星燃,我們談談。”

沈星燃沒躲,只是從包里摸出鑰匙串,摘下那把銀色的,遞給他。

“鑰匙還你。”她說,“房子我上周已經找中介掛牌,買家月底付首付。”

顧以琛愣住:“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沈星燃抬眼,聲音平靜,“我們到此為止。”

顧以琛伸手想拉她手腕,卻在半空停住。他看見她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極細的銀戒,素圈,沒有任何裝飾,卻亮得刺眼。

“你……”他喉嚨發緊,“是因為他?”

“是因為我自己。”沈星燃打斷他,“陸執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學會把自己從火場里救出來。”

傍晚,沈星燃回到陸執的公寓。

門沒鎖,留了一條縫,像在等她。

客廳里亮著落地燈,陸執坐在地毯上,面前攤開一堆玻璃瓶和迷你鑷子,正在給一株狼尾蕨換水。聽見動靜,他回頭,笑意溫溫:“解決了?”

沈星燃點頭,踢掉鞋子,走過去蹲在他身邊。

陸執把剛修好的玻璃瓶遞給她:“編號17,我給它取名叫‘星燃’,要不要改名?”

沈星燃接過瓶子,指腹摩挲著玻璃壁上細小的水珠,忽然低頭吻了吻那株狼尾蕨的葉尖。

“不用改名。”她說,“它現在是我。”

窗外,最后一縷夕陽穿過云層,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

沈星燃的掌心,那枚素圈銀戒在光里微微發燙。

她想起植物學里一個冷知識:苔蘚沒有真正的根,卻能在最貧瘠的巖石上,長出整片森林。

原來人也是。

張癲狂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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