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最后一個周末,江城突然降溫。夜里十點,沈星燃站在“嶼光”私人美術館的落地玻璃前,看雨絲把對岸霓虹暈染成模糊的油彩。身后,是她三個月來嘔心瀝血的個人首展——《灰燼之上》。展廳正中央,一幅巨型油畫《吻星光》被單獨打燈:焦黑的廢墟里,一只男人的手捧著碎裂的星軌,指縫間漏出銀白的光,像要把整個銀河遞給黑暗中伸出的另一只手。
沒人知道,那只手是陸執。
更沒人知道,顧以琛就站在人群最后,目光釘在畫上,像被無聲掐住喉嚨。
開幕式結束,觀眾陸續退場。
沈星燃彎腰拔掉音箱電源,忽然聽見身后極輕的腳步聲。
“星燃。”
那聲音像一把許久未用的鑰匙,硬生生撬開她刻意遺忘的鎖。
她回頭,顧以琛站在三步之外,西裝外疊穿一件深灰羊絨大衣,領口有細小的雨珠。
“祝賀你。”他把手里的香檳遞過去,瓶身凝著冷霧。
沈星燃沒有接,只用毛巾擦拭掌心殘留的電源線膠痕:“謝謝,顧總百忙之中抽空。”
疏離的稱呼讓顧以琛指骨微微收緊。
“我看了畫冊,”他嗓音低啞,“那幅畫……是三年前我們租住的舊公寓?”
沈星燃抬起眼,神情平靜:“是。它燒得只剩骨架,我把它搬進了畫里。”
那場火,是她提分手的第二天夜里發生的。
電線老化,火星四濺,消防員說再晚十分鐘整棟樓都會塌。
顧以琛當時在外地,聞訊趕回,卻只看到一片焦黑。
沈星燃在廢墟里站到天亮,手機沒電,渾身是灰。
她以為自己會哭,卻一滴淚也擠不出。
直到有人把一件干燥的風衣披到她肩上——那是她第一次遇見陸執。
顧以琛喉結滾動,想說什么,展廳的燈突然熄滅,只剩應急通道的幽綠指示燈。
下一秒,備用電源啟動,光線重新聚攏。
沈星燃卻已轉身,背影瘦削筆直,像一把收攏的傘,拒絕任何人再為她撐開。
午夜十二點,美術館閉館。
沈星燃鎖好大門,撐開陸執送她的那把黑傘。
雨還在下,細而纏綿。
她剛走下臺階,就聽見汽車鳴笛。
陸執的沃爾沃滑到面前,車窗降下,露出他溫淡的側臉:“上車,我煮了姜湯。”
沈星燃坐進副駕,暖氣混著姜味撲面而來。
她低頭系安全帶,忽然發現自己的帆布鞋鞋帶松了,正要彎腰,陸執已俯身替她系好。
他的發梢沾了雨,領口有醫院消毒水與雪松混合的氣息。
沈星燃心口某處悄悄塌陷。
“今天累嗎?”陸執問。
“累,但很滿。”她想了想,補一句,“像把碎玻璃一點一點拼成了星空。”
陸執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發頂:“那就好。”
車子啟動,雨刷劃出半圓。
沈星燃望向窗外,后視鏡里,一個黑影仍站在美術館門口,一動不動。
她收回視線,沒說話。
陸執也沒問。
他們之間,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不說,他便給她全部沉默的自由。
半小時后,陸執的公寓。
開放式廚房,砂鍋里姜湯翻滾。
沈星燃捧著白瓷碗,小口啜飲。
陸執靠在料理臺,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清晰的小臂。
“顧以琛今天來了?”他問得隨意,卻掩不住尾音里極輕的緊繃。
沈星燃點頭,沒隱瞞:“只說了一句話。”
“哪句?”
“他問那幅畫是不是舊公寓。”
陸執沉默片刻,關掉灶火,走到她面前,微彎下腰與她平視:
“星燃,舊公寓已經燒成灰。現在的你,是我親手一粒一粒撿回來的星塵。”
沈星燃鼻尖發酸,卻笑出聲:“陸醫生,你確定不是土味情話?”
陸執也笑,眼角彎出細小的紋路,像月牙落在湖面。
他低頭吻了吻她額頭:“就算是,也只說給你聽。”
沈星燃把碗放下,伸手環住他腰,臉貼在他胸口。
那里,心跳穩健而有力,像一座永不熄燈的島。
她閉上眼,輕聲道:“陸執,謝謝你。”
謝謝他,在廢墟里為她舉起第一束火把;
謝謝他,在無數個噩夢夜里把她從冷汗里撈起;
謝謝他,讓她相信灰燼之上,真的能長出銀河。
凌晨兩點,沈星燃在客房睡得安穩。
陸執輕手輕腳退出房間,帶上門。
客廳沒開燈,只有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地板上流淌。
他走到陽臺,點燃一支煙,火光在指尖明滅。
煙只抽了一口,便被按滅在煙灰缸。
他拿起手機,撥通一個號碼:“明天上午九點,按計劃封館。所有展品,加一層防彈玻璃。”
對面聲音恭敬:“陸總,顧氏的收購要約……”
“拒了。”
“是。”
掛斷電話,陸執回到臥室。
沈星燃側躺著,長發散在枕上,像一幅潑墨。
他躺下,從背后擁住她,掌心覆在她小腹——那里,有一條三厘米的舊疤,是當年火災里被碎玻璃劃的。
他吻了吻那道疤,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睡吧,星星。這一次,沒人再能讓你墜落。”
同一時刻,顧以琛坐在車里,雨刷機械擺動。
副駕上,是那本被翻皺的畫冊。
他指尖停在《吻星光》那一頁,良久,輕輕合上。
手機亮起,助理發來消息:
【陸氏集團已正式拒絕收購,美術館安保提升至A級。】
顧以琛垂眸,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眼底,像結了一層霜。
他打開車窗,冷風夾著雨絲灌進來。
畫冊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最終停在最后一頁——
那是沈星燃的親筆簽名,落款日期,是他們分手整整兩年后的今天。
顧以琛忽然想起她曾說:“如果有一天我不恨你了,那一定是我已經徹底不愛你了。”
雨聲淹沒城市。
他抬手,捂住眼睛。
指縫間,有溫熱的液體滾落,很快被雨水沖淡,像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