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江城下起凍雨。
沈星燃坐在陸執公寓的飄窗上,膝蓋蜷在胸口,看雨點砸在玻璃,像無數細小的釘子,要把黑夜釘牢。
身后傳來極輕的腳步聲,陸執把一杯熱牛奶放在她手邊,順勢蹲下,與她視線平齊。
“再睡會兒?”
她搖頭,把杯子推回給他:“睡不著。”
陸執沒有勸,只是伸手替她攏了攏散落的鬢發。指尖碰到她冰涼的耳廓時,她下意識縮了縮,卻沒躲開。
三天前,她從顧以琛的慶功宴上逃出來,帶著一身雨水和狼狽,闖進了他的車,也闖進了他的生活。
這三天里,他沒問她要答案,只給她干凈的毛巾、溫熱的飯菜、一間朝北的客房,以及足夠的沉默。
沉默像一床厚棉被,把她密不透風地裹住,反而讓她第一次覺得安全。
雨幕深處,一輛黑色邁巴赫停在路邊。
車燈沒熄,昏黃的光束穿過雨簾,像兩只沉默的眼睛。
車里,顧以琛指間夾著一支煙,煙灰積了很長一截,他卻沒抽。
他的西裝外套搭在副駕,手機亮著屏,停在沈星燃的微信界面。
最后一條消息是他發的——“我在陸執家樓下,等你。”
時間停留在凌晨一點十二分。
三個小時過去,她沒回。
顧以琛把煙按滅在車載煙灰缸,推開車門。
冷風夾著雨絲灌進來,他打了個寒戰,卻固執地沒扣上大衣。
他走到門禁前,抬手輸入一串密碼——那是沈星燃曾經隨口告訴他的陸執家門禁備用碼。
“叮”一聲,門開了。
顧以琛自嘲地勾了勾唇,原來她連這個都告訴他,他卻直到今天才用上。
電梯上升的過程里,顧以琛盯著鏡面里的自己。
領帶歪了,眼里有血絲,下巴冒出青色胡茬。
他忽然想起兩年前,沈星燃第一次給他系領帶時的樣子。
她踮著腳,指尖笨拙地穿過絲綢,呼吸落在他頸側,像羽毛。
那時他說:“以后天天給我系。”
她笑:“美得你。”
電梯“叮”一聲停在十七樓。
門開,走廊溫暖干燥,與外面的冰雨隔絕成兩個世界。
顧以琛走到1703門前,抬手敲門。
指節剛碰到門板,門卻從里面開了。
陸執穿著灰色家居服,領口微敞,手里拎著一袋垃圾,像是要下樓。
兩個男人對視,空氣瞬間繃緊。
陸執先開口,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顧總,有事?”
顧以琛的目光越過他,落在玄關的鞋架上——
一雙女式帆布鞋,鞋邊沾著泥點,像墨汁滴在宣紙上,暈開不規則的裂紋。
那是他送給沈星燃的,去年冬天,她生日。
“我來接我未婚妻。”
“她已經不是了。”陸執側身,讓出通道,“但她若愿意跟你走,我不攔。”
顧以琛的指節在門框上收緊,骨節泛白。
就在這時,沈星燃的聲音從客廳傳來:“陸執,是誰?”
她穿著陸執的寬大襯衫,下擺蓋到大腿,露出細白的腳踝,手里抱著一只灰色抱枕,頭發蓬松,像剛睡醒。
她看到顧以琛,整個人僵住。
抱枕掉在地上,發出輕微的悶響。
顧以琛向前一步,嗓音沙啞:“燃燃,跟我回家。”
沈星燃沒動。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曾是她整個青春的星光,也是把她推入深淵的劊子手。
她想起一周前,他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在鎂光燈下宣布婚訊。
她想起自己高燒39度,給他打電話,他卻說在開會。
她想起她在雨夜崩潰,而他在會所里與紅裙女人碰杯。
如今,他站在她面前,說“回家”。
多么輕巧的兩個字。
沈星燃彎腰撿起抱枕,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聲音平靜:“顧以琛,我們早就沒家了。”
顧以琛的眸色暗了暗,像是被這句話戳中軟肋。
他低聲:“我可以解釋。”
“解釋什么?”沈星燃笑了笑,笑意卻沒到眼底,“解釋你把我當籌碼,還是解釋你從來沒愛過我?”
顧以琛的喉結滾了滾,像是被什么堵住。
他忽然伸手,想拉她手腕。
陸執卻先一步擋在她面前,聲音溫和卻堅定:“顧總,她不想跟你走。”
空氣凝固。
顧以琛的目光落在陸執身后的沈星燃身上。
她站在暖黃的燈光里,穿著別人的襯衫,卻第一次看起來那么像她自己。
不是顧氏集團的“顧太太”,不是江城名媛圈的“沈小姐”,只是沈星燃。
他忽然意識到,他弄丟的不是一個未婚妻,而是那個會在深夜給他煮醒酒湯的傻姑娘。
他張了張嘴,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燃燃,我后悔了。”
沈星燃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揪著抱枕的流蘇。
良久,她抬眼,聲音很輕,卻足夠堅定:“顧以琛,我不恨你了。但我也,不愛了。”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而準確地割開他們之間最后一絲牽連。
顧以琛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他轉身,背影在走廊的燈光里拉得很長,很長。
門關上的瞬間,沈星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撐,順著墻壁滑坐在地上。
陸執走過來,蹲在她面前,手掌覆在她顫抖的背上。
“還好嗎?”
沈星燃把臉埋進膝蓋,聲音悶悶的:“我不知道。”
陸執沒再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把她攬進懷里。
他的懷抱干燥溫暖,帶著淡淡的雪松香。
沈星燃的眼淚終于落下來,浸透了他的衣襟。
她哭得沒有聲音,只有肩膀微微起伏。
陸執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貓。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漸停了。
沈星燃抬起頭,眼睛紅腫,卻異常明亮。
“陸執,”她聲音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我想重新開始。”
陸執低頭看她,眸色溫柔:“好,我陪你。”
窗外,雨停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一縷晨光穿透云層,照在飄窗上。
沈星燃坐在陸執對面,捧著那杯已經涼透的牛奶。
陸執把一張名片推到她面前——
“星瀾工作室,獨立珠寶設計師,有興趣嗎?”
沈星燃怔住。
她大學學的是珠寶設計,曾經夢想開一家自己的工作室。
后來為了顧以琛,她放棄了一切,成了他背后的“顧太太”。
如今,這個被擱置的夢想,被陸執輕輕拾起。
她指尖摩挲著名片,眼眶又熱。
“為什么幫我?”
陸執笑了笑,聲音低而溫柔:“因為我見過你在廢墟里發光的樣子,想讓你一直亮下去。”
沈星燃看著窗外的晨光,忽然想起一句話——
“當星星掉進灰燼里,別急著吹散,也許那是銀河在偷偷發芽。”
她轉頭,對陸執伸出手。
“合作愉快,陸先生。”
陸執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溫暖。
“合作愉快,沈設計師。”
陽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像一條金色的河。
灰燼之上,銀河初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