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過掛滿燈謎的燈廊，身影拐進拐角后，立刻停住了腳步。小桃早已候在那里，手里還提著個食盒。兩人并肩躲在燈籠架后，紗燈的光暈在她們臉上明明滅滅，正好能望見蕭玨站在原地的背影。

不過片刻，那背影便動了。

蕭玨左右看了看，見沒人留意這邊，腳步輕快地拐進旁邊一條僻靜的小巷。青石板路被他踩出細碎的聲響，腰間的玉佩偶爾撞到石壁，發出輕響，很快便消失在巷尾的陰影里。

“往元記典當行去了。”小桃低聲道，聲音里帶著幾分緊張。

林清寧望著那巷口，指尖捏緊了兔子燈的竹柄。燭火晃了晃，映得她眼底一片清明——果然，還是這個地方。前世她派人查了許久，才查到這典當行是金國設在黎國的聯絡點，沒想到這一世，倒省了許多功夫。

蕭玨快步走到巷尾，那家“元記典當行”的木門緊閉著，門楣上的燈籠早已熄了，只有門環上的銅銹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按約定的節奏，先敲三下，再輕叩兩下，停頓片刻，又敲了一下。

很快，門板后傳來輕微的響動，窗板“吱呀”一聲滑開一道縫，露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蕭玨迅速將袖中的密信塞進去，又等了一會，里面并沒有什么動靜，他有些疑惑，但畢竟不能離開太久轉身疾步往回走。

那封信上，用金國密語寫著他觀察已久的結論：“黎國大皇子常年戍邊，雖有軍功卻遠離中樞；二皇子昏聵無能，難堪大任；三皇子母妃失勢，不受寵信。依我看，四皇子雖行事低調，卻暗中結納朝臣，頗有城府，最有機會繼承儲君之位。可嘗試暗中結交，以為日后助力。”

整個過程不過眨眼間，仿佛只是路過時隨手丟下了什么。

等他回到街市，林清寧正踮著腳，伸手去夠一盞走馬燈。燈上畫著“嫦娥奔月”的故事，燭光透過紗紙，將嫦娥的身影投在地上，隨著風輕輕晃動。見他來，她故作嗔怪：“你去哪了？我買了桃花酥回來，找了你半天都沒見人。”

蕭玨從袖中取出個銀色的狐貍面具，遞到她面前。面具的邊緣打磨得極光滑，眼尾處還綴著顆細小的珍珠：“方才見個賣面具的，覺得這個適合你。”

林清寧接過面具，指尖劃過冰涼的紋飾，忽然笑了，眼尾彎成了月牙：“真好看！那我們去前面看舞火龍吧，聽說再過一刻鐘就要開始了，去晚了就擠不進去了。”

她提著兔子燈往前跑，裙角的銀線燈籠在燈火下跳躍。蕭玨跟在她身后，街市的喧囂再次將兩人包裹，叫賣聲、笑鬧聲、遠處傳來的鑼鼓聲混在一起，熱鬧得讓人辨不清心跳。

典當行內，喬珩將密信看完，眉頭微蹙。暗衛已將金國探子捆好藏進后院，他對身邊人吩咐：“留兩人守著，其余隨我來。”說罷解下身上的金國服飾，換回自己的月白錦袍，快步走出典當行，遠遠的瞧見林清寧和蕭玨正在說些什么。

他眼底掠過一絲無奈，帶著人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蕭玨剛遞過狐貍面具，身后忽然傳來清朗的聲音：“昭和？真的是你。”

林清寧回頭，見喬珩提著盞玉蘭花燈站在不遠處，身后跟著幾個王府侍衛，不由愣了愣，她原以為喬珩是派人來的，沒想到他竟親自跟了過來。

“喬珩？你怎么在這？”她很快斂了神色，笑著迎上去，“這么巧？”

喬珩走近了，目光掃過一旁的蕭玨，語氣自然：“剛處理完王府的事，想著街上熱鬧，便過來瞧瞧，沒想到真能碰到你。這位是？”

“忘了介紹，這是金國來的賢王殿下。”林清寧側身介紹，又轉向蕭玨，“這是璟王世子喬珩，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兄長。”

蕭玨頷首致意，神色平靜無波：“喬世子。”

“賢王殿下。”喬珩回禮，目光卻落在林清寧身上，帶著慣常的關切，“夜里風涼，你穿這么薄，仔細著涼。”說著便解下自己的外袍要給她披上。

“不用不用，我不冷。”林清寧避開他的手，轉而看向蕭玨，見他袖口沾了點塵土，想來是剛才粘上的，便掏出帕子遞過去，“你袖口臟了，擦擦吧。”

喬珩的手頓在半空，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重新提起花燈：“既然遇上了，不如一同逛逛？前面有猜燈謎的，據說頭獎是支羊脂玉簪，正合你意。”

“好啊。”林清寧應著，腳步卻往蕭玨身邊靠了靠，“賢王殿下會猜燈謎嗎？聽說金國的上元節也有類似的習俗？”

蕭玨剛接過帕子，聞言淡淡道：“略有耳聞，不及黎國熱鬧。”

三人并肩往前走，街市的燈火在他們身上投下晃動的光影。喬珩不時給林清寧指著路邊的玩意兒：“你看那糖畫，捏得倒像你去年畫的那只兔子。”“前面的酸梅湯很出名，要不要嘗嘗？”

林清寧偶爾應一聲，注意力卻總在蕭玨身上：“這燈影戲講的是‘牛郎織女’，你聽過嗎？”“這梅花糕看著不錯，你要嘗嘗嗎？”

蕭玨被她問得沒法，只能偶爾點頭或搖頭，目光卻在兩人之間轉了轉，瞧出些微妙的意味——喬珩看林清寧的眼神，分明帶著旁人不及的熟稔與在意，而林清寧對自己的關切，卻像是刻意做給誰看。

走到猜燈謎的攤子前，喬珩拿起一盞燈，念出謎面：“‘小時穿黑衣，大時穿綠袍，水里過日子，岸上來睡覺’，打一動物。”他看向林清寧，眼底帶著笑意，“你肯定猜得出。”

林清寧正要開口，卻見蕭玨的目光落在另一盞燈上，便轉了話頭：“賢王殿下在看哪題？不如我們各猜各的，輸了的請喝酸梅湯？”

喬珩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卻還是應道：“好啊。”

蕭玨抬手指了指那盞燈，上面寫著：“‘有頭無頸，有眼無眉，無腳能走，有翅難飛’。”

林清寧眼睛一亮：“是魚！這個我知道！”

喬珩在一旁補充：“方才那題是青蛙。”

攤主笑著遞過獎品，是兩串冰糖葫蘆。林清寧自然地接過，遞了一串給蕭玨：“喏，算你贏了。”

喬珩看著那串遞到蕭玨手里的冰糖葫蘆，忽然道：“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宮吧？夜里人雜，不安全。”

林清寧還想說什么，蕭玨卻先開了口：“多謝世子好意，我與公主自行回去便可。”

喬珩看懂了林清寧給他的眼神：“那我讓人送你們到宮門口。”

往宮門走的路上，林清寧依舊時不時給蕭玨說著街邊的趣聞，蕭玨偶爾應一聲，目光卻總越過她，望向身后不遠處跟著的王府侍衛，以及侍衛人群里，那個始終望著林清寧背影的喬珩。

他忽然覺得，這上元節的熱鬧里，藏著比他那封密信更復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