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林清寧讓人在汀蘭殿備了午膳，特意邀了蕭玨。小廚房做了幾道清淡的江南菜，水晶蝦餃、莼菜羹、松鼠鱖魚，都是她從前在江南行宮吃過的口味。

“嘗嘗這個鱖魚，廚子特意按江南的做法做的，酸甜口的。”林清寧給蕭玨夾了一塊，魚刺已仔細挑去，“聽說金國飲食偏咸辣，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蕭玨嘗了一口，魚肉鮮嫩，酸甜汁裹得正好，他點了點頭：“很好吃。”他放下筷子，忽然道，“小時候在宮外住過一陣，鄰居是江南來的商人，常做這道菜。”

林清寧眼睛一亮：“那你還記得是什么味道嗎？我總覺得宮里的廚子做不出那份鮮靈。”

“大同小異。”蕭玨淡淡道，卻給她盛了碗莼菜羹，“這個更合你的口味。”

兩人邊吃邊聊，說起各地的風物，蕭玨話漸漸多了些，講起金國的雪原、馴鹿，眼神里有了幾分難得的光彩。林清寧聽得認真，偶爾插一兩句，殿內的氣氛竟比往日更暖了些。

第五日，失敗。

第六日，林清寧特意去求了父皇，說想趁春日晴好去城外的鏡湖游湖。林恪拗不過她，便允了，還派了兩隊侍衛跟著。她轉頭就讓人去請蕭玨：“城外鏡湖的景致極好，一起去看看？”

蕭玨應了。馬車停在湖邊時，畫舫已在岸邊候著，艙內擺著棋盤和點心，窗外是粼粼波光。

船緩緩駛離岸邊，林清寧靠在窗邊看景，湖面風大，吹得她發絲亂飛。蕭玨取了件自己的外袍，輕輕搭在她肩上：“風涼。”

外袍上帶著淡淡的墨香，林清寧攏了攏衣襟，忽然指著遠處的蘆葦蕩：“你看那邊，像不像一幅水墨畫？”

蕭玨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蘆葦在風中搖曳，水鳥掠過水面，確實有幾分畫意。他沒說話，卻拿起艙內的紙筆，默不作聲地畫了起來。

等林清寧轉頭時，紙上已勾勒出湖景，她的側影也在畫中，正望著蘆葦蕩出神。“你畫得真好。”她輕聲道，指尖拂過畫紙，“可以送給我嗎？”

蕭玨將畫紙取下，卷好遞給她：“本就是畫給你的。”

游湖回來的路上，馬車里很安靜，只有車輪碾過石子的輕響。林清寧攥著那卷畫，心里像被湖水浸過，軟軟的。

第六日，失敗。

第七日，林清寧又去了葳蕤殿，蕭玨正在整理書架。她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看著他忙碌的身影，狀似閑聊般開口：“說起來，前幾日請安時，見四皇兄戴了頂紅玉冠，瞧著倒是稀罕。”

蕭玨的動作頓了頓，背對著她問：“哦？四皇子也喜歡紅玉？”

“誰知道呢。”林清寧撥弄著腕上的玉鐲，聲音輕飄飄的，“那紅玉看著倒像是金國的料子，他卻說是什么西域商人手里買的，你說有趣不有趣？”

蕭玨轉過身，手里拿著一本《春秋》，神色平靜無波：“或許真是西域的，畢竟紅玉也不止金國才有。”

“也是。”林清寧笑了笑，沒再追問，心里卻暗暗記下他的反應，他太平靜了，平靜得像是早就料到她會提起。

第七日，失敗。

七日過去了，這幾日相處下來，蕭玨待她始終溫和有禮，甚至偶爾會流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關切，可關于四皇子，關于金國暗線，他半個字也沒露。她精心設計的試探，全都像打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沒有絲毫回響。

回到汀蘭殿，林清寧癱在榻上，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明明每一日都離他很近，近到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能看清他袖口的補丁，可他心里的那層防備，卻仿佛銅墻鐵壁，怎么也敲不開。

“公主，您這是怎么了？”小桃見她臉色不好，連忙遞上茶水。

林清寧接過茶盞，望著窗外發呆。或許……她根本不是在試探，只是借著“試探”的名義，貪戀這幾日的平靜罷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壓了下去，她不能忘，他是蕭玨，是那個會顛覆黎國的人。

可指尖殘留的溫度，他編的草蚱蜢，他吃桃花酥時的樣子，贈與他畫的深情，卻像落在宣紙上的墨滴，慢慢暈開，怎么也擦不掉了。

第八日清晨，林清寧剛走到葳蕤殿門口，葉楓就替她推開了殿門。蕭玨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翻書，陽光落在他書頁上，襯得側臉的輪廓愈發清瘦。

見她進來，他合上書，抬眸看她，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沒有往日的溫和，也沒有疏離，只帶著一種洞徹的了然。

“公主日日來此試探，不累嗎？”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石頭砸在林清寧心上，讓她瞬間僵在原地。那些刻意維持的自然、精心設計的閑聊，原來早已被他看穿。

林清寧定了定神，索性也不再掩飾，走上前在他對面的竹椅坐下，語氣坦然：“賢王殿下既看出來了，為何不直接點破？”

蕭玨拿起桌上的茶盞，指尖摩挲著溫熱的杯壁：“公主想聽什么？想聽我承認四皇子是金國暗線？還是想聽我坦白，那封密信是故意寫給你看的？”

林清寧心頭一震：“你知道我截了密信？”

“喬世子的手段雖隱蔽，卻瞞不過常年在暗處的人。”蕭玨抬眸看她，眼底帶著一絲淺淡的嘲諷，“公主以為派他去查四皇子，就能找到真相？”

“難道不是？”林清寧反問，“紅玉冠、商人府中的玉佩、你那封指向四皇子的密信……種種跡象都指向他，不是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蕭玨放下茶盞，聲音冷了幾分，“公主費盡心機試探我，到底是想保黎國，還是想保你自己？”

“我是黎國公主，保黎國便是保我自己。”林清寧迎著他的目光，沒有退縮，“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金國派你來，到底有什么目的？”

蕭玨忽然笑了，那笑意卻沒達眼底：“公主以為，我會告訴你？”他站起身，望著遠處宮墻的方向，“你我立場不同，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敵人。公主與其在這里浪費時間，不如想想如何提醒你父皇，真正的刀，從來都藏在最看不見的地方。”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林清寧追問，“難道四皇子不是你的人？那誰才是？”

蕭玨轉頭看她，目光深邃：“公主何不自己去查？或許查到最后會發現，你最信任的人，才是最該提防的。”他頓了頓，語氣里添了幾分復雜，“只是別太相信自己看到的，眼睛有時會騙人。”

林清寧看著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有戒備，有嘲諷，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你既然知道我在試探，為何還要配合？”她忽然問，聲音有些發啞。那些一起游湖的時光，一起下棋的午后，難道都是假的？

蕭玨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我想看看，黎國的昭和公主，到底有幾分本事。”他轉過身，背對著她，“公主不必再來了，下次見面，或許就不是這般光景了。”

林清寧坐在竹椅上，看著他清瘦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疼。她站起身，攥緊了袖中的荷包，那里面是她昨日剛換的藥材。

“蕭玨，”她輕聲喚他的名字，第一次沒叫“賢王殿下”，“無論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會讓你得逞。”

蕭玨沒有回頭，只擺了擺手，像是在驅趕什么。

林清寧轉身離開，腳步有些沉重。廊下的風卷起她的裙擺，帶著一絲涼意，吹得她清醒了許多。

原來這幾日的溫和與親近，不過是他冷眼旁觀的一場戲。而她，竟差點在這場戲里，忘了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