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并未真正凝固,而是被某種超越現實的力量拉伸、扭曲。
在蘇硯那決絕的嘶喊之后,在況青崖那燃燒著銀焰的瞳孔死死鎖定她流血手腕的瞬間——
嗡!
一股無形的、遠比之前任何意念沖擊都要龐大、混亂、尖銳的力量,如同失控的洪流,順著那近在咫尺的距離,沿著蘇硯手腕上涌出的鮮血為媒介,狠狠撞入了她的意識!
“啊——!”
蘇硯感覺自己的頭顱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眼前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無數破碎、旋轉的色塊充斥!尖銳的耳鳴撕裂著聽覺,身體像是被拋入了狂暴的漩渦,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撕裂!
這不是物理的攻擊,而是純粹的精神與記憶的洪流!
她看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情緒感知,而是……畫面!破碎、跳躍、卻無比清晰的畫面!
血與火的戰場:斷壁殘垣,硝煙彌漫。天空是壓抑的鐵灰色,大地被暗紅的血浸透。無數扭曲的尸體堆積如山,烏鴉聒噪著盤旋。空氣中充斥著硫磺、血腥和絕望的氣息。這不是現代的戰場,那些殘破的旗幟、斷裂的冷兵器、奇特的甲胄碎片……都指向一個遙遠的、混亂的年代。
染血的玄袍: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矗立在尸山血海之上。墨色長發狂舞,一身玄色衣袍早已被血浸染得看不出本色,衣袂在腥風中獵獵作響。他的側臉線條冷硬如刀削,正是況青崖!但此刻的他,眼中燃燒的不是銀焰,而是某種更原始的、屬于人類巔峰武者的、睥睨天下的狂傲與……深入骨髓的疲憊。他手中握著一柄造型古樸、刃口崩裂的長刀,刀身流淌著粘稠的血漿。他腳下,踩著一具身著華麗異族甲胄、死不瞑目的尸體。
冰冷的鎖鏈:畫面猛地切換!陰暗潮濕的地牢,粗大的玄鐵鎖鏈穿透了況青崖的琵琶骨和四肢腕骨,將他牢牢鎖在冰冷的石壁上!他垂著頭,墨發遮面,赤裸的上身布滿縱橫交錯的猙獰傷口,有些深可見骨,皮肉翻卷,卻詭異地沒有多少鮮血流出,只有青黑色的死氣在傷口邊緣彌漫。他不再是那個睥睨戰場的武者,而是一個氣息奄奄、瀕臨死亡的囚徒。一股深入骨髓的怨毒和不甘,透過畫面幾乎要灼傷蘇硯的靈魂。
模糊的面容與悲憫的眼:地牢的門被推開,一道柔和的、仿佛能驅散地底陰冷的光線透了進來。一個身著素白衣裙的女子身影出現在門口。光線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形和柔和的輪廓,她的面容依舊模糊不清,仿佛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但蘇硯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清澈、深邃,如同靜謐的湖泊,蘊含著無盡的悲憫、難以言喻的哀傷,以及……一種近乎神性的決絕。那雙眼睛,穿越了三百年的時光,穿透了記憶的碎片,瞬間刺中了蘇硯的心臟!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與劇烈的酸楚同時涌上心頭!
滴落的血與古老的符文:畫面再次聚焦。素白纖細的手指,懸在況青崖被鎖鏈禁錮的、青灰色皮膚覆蓋著詭異紋路的胸膛上方。一滴殷紅得刺目、仿佛蘊含著生命精華的鮮血,正從那指尖緩緩凝聚、滴落。鮮血下方,是況青崖裸露的胸膛,那里,一個由無數復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古老符文構成的微型法陣,正散發著微弱的、不祥的光芒。那滴血,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正落向法陣的中心!
“不——!!!”
一聲震徹靈魂的、混合著極致的痛苦、憤怒、背叛與難以置信的嘶吼,并非來自記憶畫面,而是直接炸響在蘇硯的腦海深處!這聲音來自況青崖,來自三百年前那一刻的他!那聲音中的絕望,足以讓星辰隕落!
就在那滴血即將觸及符文法陣的瞬間——
記憶的畫面猛地定格、放大!那白衣女子模糊的面容,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迷霧劇烈地波動、消散!
蘇硯的呼吸瞬間停止了!
那張臉……
那張臉!
雖然帶著三百年前的風霜與沉靜,雖然眉宇間鐫刻著蘇硯從未有過的滄桑與悲憫……
但那雙眼睛的輪廓,那挺秀的鼻梁,那略顯蒼白的唇形……那分明就是……她自己!
是蘇硯的臉!
“轟——!!!”
現實與記憶的壁壘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禁錮著況青崖的五色光壁劇烈地閃爍、明滅!秦玉貞悶哼一聲,臉色又白了幾分,顯然這突如其來的精神沖擊也影響到了封印的穩定。
而況青崖本人——
他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咆哮,所有的狂暴戾氣,在蘇硯“看”清那張臉,在他自己靈魂深處那聲穿越三百年的絕望嘶吼響起的剎那——
戛然而止!
時間,這一次是真正地凝固了。
他僵立在玄冰的缺口之中,如同被最強大的定身咒語擊中。那雙燃燒著銀色火焰的深淵之瞳,此刻火焰如同被凍結,凝固成兩點冰冷的、毫無生氣的銀色晶體。所有的情緒——恨意、暴戾、困惑、渴望——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極致的、空洞的茫然。
他死死地盯著蘇硯,不,是透過蘇硯,死死地“看”著那張剛剛在記憶碎片中清晰浮現的、屬于三百年前封印者的、卻與眼前蘇硯一模一樣的臉!
跨越三百年的兩張面孔,在這一刻,在況青崖混亂破碎的靈魂深處,在蘇硯被強行打開的記憶通道中,詭異地、殘酷地重合了!
“是……你?”況青崖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著,干澀嘶啞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帶著一種夢囈般的、極度的不確定和……恐懼?“還是……她?”
他的目光在蘇硯臉上瘋狂地逡巡、對比,試圖找出任何一絲不同,任何能證明這是幻覺的證據。但那張年輕卻因恐懼和痛苦而蒼白的臉,與記憶中那張悲憫決絕的臉,除了歲月留下的細微痕跡和截然不同的神情,五官輪廓驚人地一致!
三百年的仇恨,三百年的痛苦囚禁,那支撐他殘魂不滅的滔天執念……在這一刻,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荒誕的、令人作嘔的笑話!
他恨了三百年的封印者……她的血脈繼承者……她的……轉世?還是……別的什么?
“噗——!”
一口粘稠的、泛著詭異銀光的液體,猛地從況青崖口中噴出!那不是血,更像是某種被極度痛苦和混亂力量侵蝕的魂體本源!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起來,覆蓋著青灰色紋路的皮膚下,那些銀色的流光如同失控的電流般瘋狂亂竄,發出滋滋的聲響。
他眼中的銀色晶體開始出現細密的裂紋,仿佛隨時會徹底碎裂。一股比之前任何狂暴都要更令人心悸的、源自靈魂深處崩解的氣息,如同死亡的潮汐,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不好!他的魂核在劇烈震蕩!記憶沖擊太強,執念核心動搖,他要徹底崩潰了!”秦玉貞臉色劇變,失聲喊道,“蘇硯!穩住他!用你的血!用你的意念!你是修補師!引導他!錨定他!否則他魂飛魄散,此地一切都會被失控的陰煞之力湮滅!”
蘇硯此刻也痛苦到了極點。強行承載一個千年僵尸最核心、最痛苦的記憶碎片,如同將滾燙的巖漿灌入她的腦海。頭痛欲裂,視線模糊,耳邊是況青崖靈魂崩解的尖嘯和自己血脈奔流的轟鳴。秦玉貞的呼喊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
但“魂飛魄散”四個字,如同冰水澆頭,讓她在極致的混亂中抓住了一絲清醒的恐懼。
死!所有人都會死!包括她!
看著況青崖那空洞茫然、瀕臨崩潰的眼神,看著他口中不斷溢出銀色的“魂血”,看著他那張在記憶碎片中睥睨天下又在地牢中飽受折磨的臉……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悲憫和責任感,壓倒了恐懼,甚至壓倒了那荒謬的“仇人之血”帶來的沖擊。
她想起了秦玉貞的話——靈魂修補師!她是打撈者!是錨點!
“況青崖!”蘇硯強忍著頭痛欲裂和手腕的劇痛,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喊,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看著我!看著我!那不是她!那是我!我是蘇硯!我是來幫你的!抓住我!抓住這點光!”
她不再猶豫,不顧一切地向前踉蹌一步,將自己那只依舊在汩汩流血的手腕,更加用力地伸向況青崖!鮮血滴落得更快,在黑色的巖石平臺上匯聚成一小灘刺目的紅。
同時,她閉上眼睛,拼命集中起自己所有的意念,試圖去觸碰、去感知,去呼喚記憶碎片深處,那一點在無邊痛苦中始終存在的、冰冷的、決絕的微光!那是他唯一的錨點!
“光……找到那點光……抓住它……”她在心中瘋狂地吶喊,將自己的意念,連同血脈中那股微弱卻堅韌的、混合了封印與修復之力的氣息,不顧一切地通過血液的橋梁,傳遞過去!
就在她的意念和血液的氣息觸及況青崖瀕臨崩潰的靈魂邊緣的剎那——
況青崖那雙即將徹底碎裂的銀色瞳孔,猛地一顫!
他空洞茫然的目光,似乎被那微弱卻清晰的意念和血脈氣息牽引,緩緩地、極其艱難地,重新聚焦在蘇硯的臉上,最終,落在了她伸出的、流血的手腕上。
時間,似乎又停滯了一瞬。
然后——
“呃啊——!”
一聲更加痛苦、卻不再是狂暴、而是充滿了無盡混亂與掙扎的低吼從況青崖喉嚨深處擠出。他那穿透了五色光壁、之前被蘇硯淡金光芒灼傷的右手,猛地抬起!
這一次,不再是帶著毀滅的抓握。
而是帶著一種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不顧一切的絕望和……祈求!
冰冷、覆蓋著青灰色紋路、指尖還殘留著焦黑痕跡的大手,帶著千鈞的力道和刺骨的陰寒,猛地、死死地抓住了蘇硯纖細的、流血的手腕!
“啊——!”蘇硯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劇痛!冰冷刺骨的劇痛瞬間從手腕傳遍全身!仿佛被千年寒冰凍結的鋼鉗夾住,骨頭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更可怕的是,一股龐大到無法想象的、混亂狂暴的精神洪流,如同決堤的冰河,順著兩人手腕接觸的地方,順著那涌出的鮮血,更加洶涌地沖入了蘇硯的意識!
無數更加清晰、更加痛苦的記憶碎片在她腦海中炸開!戰場上的嘶吼、地牢鎖鏈的冰冷、白衣女子滴落的血、還有……一張張模糊卻充滿怨毒的臉,一聲聲惡毒的詛咒……全部混雜在一起,瘋狂沖擊著她的精神防線!
但同時,在那洪流的最深處,在那即將徹底崩解的黑暗邊緣,她似乎也“觸碰”到了……那一點微弱卻固執的冰冷光芒!它就在那里,在況青崖靈魂的核心,像一顆即將熄滅的星辰!
“抓住……它……”蘇硯的意識在痛苦的洪流中沉浮,只剩下這一個念頭。她咬緊牙關,牙齦都滲出血來,不顧一切地將自己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意志力,都壓向那一點微光!用自己的血脈氣息去包裹它,去呼喚它!
被況青崖抓住的手腕,傷口在巨大的握力下撕裂得更深,鮮血如同小溪般涌出,染紅了況青崖青灰色的手指,也滴落在玄冰和黑色的平臺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秦玉貞緊張地看著這一幕,雙手法印金光流轉,全力維持著五色光壁的穩定,不敢有絲毫松懈。她能感覺到,一股極其不穩定的力量正在況青崖體內激烈碰撞,而蘇硯,就是那個站在風暴眼中心的人。
況青崖抓著蘇硯的手腕,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眼中的銀色裂紋時而擴散,時而微微彌合,空洞茫然中時而閃過一絲極端痛苦的掙扎,時而又被那點被蘇硯意念鎖定的微光吸引。
他死死盯著蘇硯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又低頭看著兩人手腕交接處不斷涌出的、屬于蘇硯的鮮血。那鮮血的氣息,與記憶中那滴封印之血如此相似,卻又多了一絲微弱的、奇異的、帶著生機的……溫暖?
三百年的恨與此刻手中真實的觸感、血液的氣息、以及靈魂深處那被強行呼喚的冰冷光芒……在他的意識里攪得天翻地覆。
“……為……什么?”他艱難地、一字一頓地從牙縫里擠出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極致的困惑和痛苦,死死地盯著蘇硯的眼睛,“……你的血……為什么……又有她的……封印……又有……光?”
他的聲音里,那滔天的恨意第一次出現了巨大的裂痕,被一種更加深沉的、無法理解的混亂和……一絲微不可查的、如同溺水者般的無助所取代。
蘇硯承受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煎熬,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但況青崖這充滿混亂痛苦的問題,卻像一道閃電劈入她混亂的腦海。
為什么?
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本能地、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迎著況青崖那混亂痛苦的目光,嘶啞地、斷斷續續地回應:
“因為……我是……修補師……我來……幫你……找到……答案……”
話音未落,一股更加龐大的記憶碎片洪流猛地沖擊而來!蘇硯眼前一黑,意識徹底被淹沒在況青崖那三百年的痛苦與混亂之中,身體軟軟地向后倒去。
而況青崖,在聽到“修補師”三個字的瞬間,燃燒著銀焰的瞳孔猛地一縮!一個幾乎被他徹底遺忘的、塵封在記憶最底層的古老稱謂,如同沉船般轟然浮出意識的水面!
他抓著蘇硯的手腕,感受著她身體的下墜,看著她在自己手中失去意識,那雙混亂痛苦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蘇硯毫無防備、蒼白脆弱的臉。
時間,仿佛又一次……陷入了死寂的僵持。只有鮮血滴落的聲音,在空曠冰冷的洞窟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