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
那壓抑的、帶著病弱氣息的咳嗽聲,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彌漫著焦臭和血腥味的黑暗靈堂里,顯得格外刺耳。
白行歌單膝跪在冰冷粘稠的紅毯上,一只手死死撐住地面,指尖因用力而深陷進地毯的絨毛里,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劇痛的內腑,喉頭腥甜翻涌,眼前金星亂冒。后背衣衫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緊貼著肌膚,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她猛地抬起頭,沾著血污的臉在絕對的黑暗中轉向咳嗽聲傳來的方向——靈堂側面,一根粗大廊柱的陰影里。那雙眼睛,盡管因重傷而黯淡,卻依舊銳利如受傷的孤狼,死死鎖定那片黑暗。
“誰?!”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厲。
陰影里靜默了一瞬。只有更加急促壓抑的咳嗽聲回應著她。
接著,一陣悉悉索索、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響起。一個瘦削、佝僂的身影,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廊柱后挪了出來,暴露在從門口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天光下,那光或許是云層縫隙透下的月光,又或是遠處燈籠的余光
是張瑞麟。
他穿著一身素色的寢衣,外面胡亂披了件深色的外袍,臉色在微光下呈現出一種死人般的青白,嘴唇哆嗦著,毫無血色。頭發散亂,眼神驚恐渙散,如同受驚的兔子。
他扶著冰冷的廊柱,身體抖得厲害,幾乎站立不穩,看向白行歌的目光充滿了恐懼,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
…愧疚?
“白…白師傅…”
他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牙齒咯咯作響,
“我…我聽到動靜…太響了…我…我怕…”他的目光掃過靈堂中央那口在黑暗中如同巨獸蟄伏的猩紅棺材,掃過地上那幾灘不成人形的家丁“殘骸”,最后定格在李管家消失處——那堆散發著焦臭的黑色灰燼上。
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抽氣,身體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你看到了?”白行歌的聲音冰冷,強忍著劇痛,試圖從張瑞麟的反應中判斷他看到了多少關鍵——尤其是紅煞索命李管家的瞬間。
“看…看到一些…”
張瑞麟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神躲閃,“紅…紅色的影子…還有李管家他…他…化了!變成灰了!”他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干嘔起來。
“是…是依依…是依依她…回來了!她變成厲鬼了!她恨我們!恨張家!”他崩潰般地低吼出來,充滿了絕望。
看來,他目睹了紅煞成形和索命李管家的過程,但之前的觀魂和爭斗細節,他未必清楚。
這恐懼是真實的,對柳依依的愧疚也是真實的。
“她恨的,自然是害死她的人。”白行歌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沉靜,直達張瑞麟的心底,“推她下水的人,給她穿上這身紅嫁衣的人,用邪術鎖住她魂魄的人!”
張瑞麟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凍住。
他驚恐地看向白行歌,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白行歌那銳利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讓他無所遁形。
“你知道是誰推她下水的,對嗎?”白行歌步步緊逼,盡管每說一句話都牽動內腑劇痛,但她必須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那只手,手腕上有道疤。像蜈蚣一樣扭曲的舊疤。”
“疤…疤?!”張瑞麟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由青白轉為死灰。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極其恐怖的事情,身體篩糠般抖起來,“趙…趙鐵柱!是…是祖父身邊的護院頭子…趙鐵柱!他的右手腕…小時候被火鉗燙過…就…就是那樣的疤。”他是呢喃著嘶喊出來的,隨即又猛地捂住嘴,恐懼地看向靈堂入口的方向,仿佛怕被什么人聽見。
趙鐵柱,護院頭子,手腕有疤。
關鍵的名字和身份,終于浮出水面。
原來如此嗎?張老太爺最忠實的打手。
白行歌心中凜然。
張老太爺是主謀,趙鐵柱就是那把執行殺戮的刀。
“救…救我…白師傅…”張瑞麟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上,涕淚橫流,朝著白行歌的方向膝行了兩步,又畏懼地停住,“依依她…她不會放過我的!下一個…下一個就是我!祖父…祖父他…”他似乎想說什么,但巨大的恐懼讓他語無倫次,
“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就在這時,白行歌強撐的身體終于到了極限。
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眼前徹底一黑,支撐身體的手臂再也無力支撐,整個人向前軟倒下去!
“白師傅!”張瑞麟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往前撲了一下,卻因虛弱和恐懼慢了半拍。
白行歌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濕滑的紅毯上,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迅速沉入黑暗的深淵。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似乎感覺到有人驚慌失措地靠近,試圖扶起她,還有一聲極其壓抑的、帶著哭腔的低語:“…不能…不能讓祖父知道…先…先藏起來…”
……
不知過了多久。
意識如同在冰冷粘稠的泥沼中掙扎,一點點艱難地上浮。
比意識先蘇醒的是她的是嗅覺。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上好沉香和苦藥湯的味道,取代了靈堂里那令人作嘔的焦臭與血腥。
空氣雖然沉悶,卻沒有了那股刺骨的陰寒。
而后是窗外依舊是淅淅瀝瀝、永無止境的雨聲。還有…近在咫尺的、壓抑而急促的呼吸聲。
白行歌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清晰。
她躺在一張柔軟但不算奢華的雕花木床上,身上蓋著素色的錦被。
房間不大,陳設簡潔,墻壁上掛著幾幅意境蕭索的水墨山水。一盞琉璃罩的油燈放在不遠處的書案上,散發著昏黃柔和的光暈,勉強驅散著角落的黑暗。
這里…不是靈堂,也不是客棧。
她微微側頭,看到了坐在床邊一張圓凳上的人——張瑞麟。
他換了一身干凈的青色長衫,但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眼窩深陷,布滿血絲,頭發依舊有些凌亂。他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放在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傾,正死死盯著白行歌的臉,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緊張、恐懼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期盼。
看到白行歌睜眼,他如同受驚般猛地一顫,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
“白…白師傅!您醒了!”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更深的惶恐,
“您…您感覺怎么樣?我…我偷偷把您背回來的…這里是…是我的書房偏廂,平時沒人來…”
白行歌嘗試動了動身體,一股鉆心的劇痛立刻從內腑和后背傳來,讓她悶哼一聲,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她傷得很重,靈力幾乎耗盡,此刻虛弱得連一個普通人都能輕易制住她。
“水…”她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喉嚨干裂如火燒。
“哦!哦!水!有有有!”張瑞麟手忙腳亂地起身,跑到旁邊的桌子前,倒了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水,小心翼翼地端到床邊,想扶白行歌起來,又不敢觸碰,顯得手足無措。
白行歌強忍著劇痛,自己撐著床沿,極其緩慢地坐起一點,靠在床頭。
每動一下,都像有刀子在體內攪動。她接過涼水,小口小口地啜飲著,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
“現在…什么時候?”她的聲音依舊嘶啞。
“快…快天亮了。”張瑞麟緊張地搓著手,“靈堂那邊…我…我出來時,只看到…一片狼藉…李管家他…他…”他打了個寒噤,說不下去了。
“我…我讓心腹小廝…暫時…暫時守在外面,說…說我在書房靜思…誰也不見…”
他語無倫次地解釋著,顯然他從未做過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恐懼到了極點。
“趙鐵柱…”白行歌放下水杯,冰冷的眼神看向張瑞麟。
張瑞麟身體又是一抖,臉色更白了。
“他…他應該…應該在祖父那邊…或者…在府里巡查…白師傅,您…您一定要救我!他…他要是知道我說出來了…祖父…祖父會打死我的!依依…依依也不會放過我!”他幾乎要哭出來。
白行歌沒有回應他的哀求。
她的目光掃過這間不大的書房。書案上堆著一些賬冊和書籍,旁邊還有一個多寶格,上面擺放著一些瓷器、玉石擺件…她的目光突然在其中一層頓住了。
那里,擺放著一個不起眼的、深褐色的木托。木托上,赫然放著一只青玉雕刻而成的手模!
那手模雕工精細,五指微曲,栩栩如生。而最吸引白行歌目光的,是在那玉雕手腕的位置,清晰無比地刻著一道扭曲的、如同蜈蚣般的疤痕!
這絕不是普通的擺件!這分明是…趙鐵柱那只行兇之手的…模型?!
張瑞麟為什么會有這個?
白行歌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向張瑞麟,發現對方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那個玉手模,臉色瞬間變得慘無人色,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像是被揭穿了最不堪的秘密!
“那…那是…”張瑞麟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就在這時——
“篤篤篤…”
輕輕的、帶著試探性的敲門聲,突然在緊閉的房門外響起。
一個年輕女子刻意壓低的聲音傳了進來,帶著一絲焦急:“少爺?少爺您在嗎?老太爺那邊…好像在找李管家了…還有,趙頭領剛帶著人往靈堂那邊去了!”
張瑞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凳子上彈起來,臉上血色盡褪,眼中只剩下絕望的恐懼。
白行歌的眼神變得無比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