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藏是被凍醒的。
窗紙泛著青白,天還沒亮透,炕頭卻已涼了半截。他摸了摸身邊的位置,空蕩蕩的,只有疊得方方正正的藍布被褥,帶著點皂角的淡香。灶房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是扇扇在燒火。
他披了件厚棉襖起身,棉絮是去年新彈的,里頭摻了蕎麥殼,軟乎乎的,卻擋不住穿堂風。門“吱呀”一聲開了,寒氣像針似的扎進脖子,他縮了縮腦袋,看見灶房的煙囪正吐著白煙,在青灰色的天空里慢慢散了。
“醒了?”扇扇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臉頰通紅,鼻尖上沾著點灰,“鍋里焐著洋芋,等會兒就熟。”她腳邊的竹籃里堆著新摘的青菜,葉子上還掛著霜,是今早去屋后菜園掐的,露水凍成了冰碴,沾在褲腳,結成了層薄冰。
藏藏蹲在灶門口幫她拉風箱,風箱桿磨得發亮,是他用滇楊木新換的,比舊的長了半尺,扇扇拉著省勁。“昨兒下了雪籽。”他說,看火苗“噼啪”舔著鍋底,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忽高忽矮地晃。
“嗯,后半夜聽著了。”扇扇往鍋里撒了把鹽,鐵勺刮著鍋底“刺啦”響,“二柱子娘說,這是‘瑞雪籽’,明年準是好年成。”她掀開鍋蓋,一股白汽涌出來,裹著洋芋的甜香,把眼鏡片糊得霧蒙蒙的。
早飯是洋芋蘸辣子,辣子是秋天曬的小米辣,剁碎了拌上鹽,辣得人舌尖發麻。藏藏啃著洋芋,看扇扇正納鞋底,線穿過布底的“嗤啦”聲,和著窗外的風聲,倒像是在哼小曲。她手里的布鞋快納好了,黑布面的,針腳密得像篩子眼,鞋頭繡著朵小小的蕎麥花,白瓣紫蕊,是照著地里的模樣繡的。
“鞋幫硬不硬?”扇扇把鞋底往他腳上比了比,手指觸到他的腳踝,涼得他縮了一下,“再納兩層蕎麥殼,冬天穿著暖。”她的指甲蓋旁邊裂了道小口,是前陣子篩蕎麥殼時磨的,用布條纏了好幾圈,卻還是滲著點紅。
藏藏“嗯”了一聲,往她碗里塞了個烤得焦香的洋芋。“等過了年,去水城買塊羊皮,給你做雙棉鞋。”他想起工棚里老陳的羊皮靴,說是能踩在冰水里不凍腳,“再扯塊紅布,做件新棉襖。”
扇扇的臉一下子紅了,低下頭納鞋底,線軸在膝頭轉得飛快。“誰要紅棉襖。”她小聲嘟囔,卻把針腳縫得更密了,“省著點吧,開春還得買谷種。”
吃完早飯,藏藏扛著鋤頭去坡上。雪籽把紅土地蓋了層白霜,踩上去“咯吱”響,像嚼著凍硬的蕎麥餅。地里的蕎麥茬還立著,黑黢黢的,像撒了把細柴禾。他要把地翻一遍,凍土得趁早松,不然開春下了雨,就成了硬疙瘩。
鋤頭下去,“噔”的一聲彈回來,凍土比石頭還硬。藏藏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搓了搓,再掄起鋤頭,一下下往地里砸,汗水很快浸濕了棉襖里子,貼在背上,涼得人打哆嗦。遠處的滇楊落光了葉子,枝椏光禿禿地指著眼,風穿過枝椏,“嗚嗚”地像哭。
“歇會兒!”扇扇提著竹籃走過來,籃子里放著個粗瓷碗,盛著滾燙的玉米粥,上面漂著層黃油。她把碗往田埂上一擱,從懷里摸出個布包,是剛烙的蕎麥饃,還冒著熱氣,“趁熱吃,暖乎。”
藏藏接過碗,玉米粥燙得他齜牙咧嘴,卻舍不得放下,一口口往嘴里灌。粥里放了點臘肉丁,是扇扇家過年剩下的,肥得流油,混著玉米的甜,香得人直咂嘴。“你咋來了?”他看她頭發上沾著雪籽,趕緊用袖子幫她擦掉,“風大,凍著了咋整。”
“在家也是閑著。”扇扇蹲在他旁邊,幫他撿地里的碎石頭,“二柱子說,縣城的供銷社后天來收羊皮,讓你把去年剝的那張準備好。”她的手凍得通紅,像熟透的山楂,卻還在不停地往籃子里撿石頭,“他姐也來,說要挑張完整的,給她男人做件皮襖。”
藏藏“嗯”了一聲,往她手里塞了塊蕎麥饃。饃上撒了點芝麻,是扇扇用前年收的芝麻炒的,香得很。“那張皮曬得干,準能賣個好價錢。”他想起去年秋天剝羊皮時,扇扇蹲在旁邊幫忙刮油脂,弄得滿手血污,用皂角洗了半天,指甲縫里還是留著印子。
兩人并肩坐在田埂上,玉米粥的熱氣在他們之間繞來繞去,像條白圍巾。遠處的紅土坡上,二柱子正趕著牛去飲水,牛蹄子踩在凍冰上,“咔嚓咔嚓”響,驚起幾只麻雀,撲棱棱地飛進滇楊林里。
“二柱子他姐要嫁人了。”扇扇突然說,眼睛望著遠處的雪山,“聽說男方是縣城的,開了家雜貨鋪,家里有三間大瓦房。”她把手里的石頭往籃子里扔,“二柱子娘說,要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