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光屏,那旋轉的星艦殘骸投影,那如同萬載寒冰的宣告——“合作,或永困循環地獄”——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鉛塊,狠狠砸在楚昭的意識上,將她殘存的理智砸得粉碎。
時間凝滯的領域內,連恐懼都仿佛被凍結了。她只能僵立著,眼珠因極致的驚駭而劇烈顫動,死死盯著凌玄音那雙非人的銀藍色眼眸,以及那懸浮在兩人之間、散發著幽幽藍光的奇異屏幕。
星艦…方舟…時空引擎…時間囚籠…
這些詞匯如同來自異界的雷霆,在她現代思維的廢墟上狂轟濫炸。荒謬!這太荒謬了!一個古代王妃,掌握著操控時間的力量,逼她去破解一艘墜毀的星際飛船?!這比穿越本身還要瘋狂一萬倍!
可眼前凝固的塵埃、懸停的光束、內侍太監臉上那永恒的驚駭表情…這一切都在冰冷地訴說著:這就是現實。她身不由己卷入的現實。
凌玄音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那雙冰冷的銀藍眼眸只是審視著她,如同評估一件工具的性能。她的指尖在光屏上輕輕滑動,那些復雜的符號和數據流隨之變幻,最終定格在一幅更加精細、也更加令人絕望的星艦內部結構圖上。巨大的裂痕貫穿艦體,無數區域閃爍著代表“嚴重損毀”或“能量隔絕”的刺眼紅光。
“你的時間不多,公主殿下。”凌玄音的聲音毫無起伏,打破了死寂,卻帶來更深的寒意,“每一次循環重啟,都需要消耗‘深空遺響’的核心能量。而能量…正在不可逆轉地衰減。”她的指尖在光屏邊緣一個幾乎見底的、閃爍著微弱紅光的能量條上點了點。
“如果能量耗盡前,我們無法重啟引擎…”凌玄音的目光轉向楚昭,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殘酷,“‘時間囚籠’將永久固化。你,我,這個佛堂,乃至整個皇宮…所有處于我最后一次能力生效范圍內的一切,都將化為永恒的琥珀。意識清醒,卻永遠禁錮在時間靜止的牢籠里,比死亡…更絕望千萬倍。”
永恒的意識囚禁!楚昭的靈魂都在戰栗。這比死亡更可怕!她想起剛才那種連呼吸、心跳都被剝奪的凝滯感,如果那是永恒…
“不…不可能…”楚昭的喉嚨終于掙脫了無形的束縛,發出嘶啞破碎的聲音,“我…我不懂這些!什么星艦…引擎…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這是實話,也是她此刻唯一的盾牌。她一個學機械設計的現代人,面對一艘外星文明的星際戰艦殘骸?這就像讓原始人修航天飛機!
“不懂?”凌玄音的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一個能在瞬間判斷出毒酒危險,并精準打翻酒壺,試圖改變‘劇本’的人,會不懂?”她的目光銳利如刀,刺向楚昭,“你的眼神,你的反應,你剛才試圖改變的行為模式…和之前十二次循環里那個愚蠢、傲慢、只會按劇本行事的‘昭華公主’,完全不同。”
楚昭的心猛地一沉。該死!她的“異常”在凌玄音這個活了十三次死亡的“觀察者”面前,根本無所遁形!
“你來自哪里?未來?異界?還是…某個被遺忘的‘啟明者’實驗室?”凌玄音的聲音帶著一絲探究,但更多的是冰冷的算計,“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未知性’,你對‘規則’的天然質疑和試圖打破的本能…還有你身上那股…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思考氣息。”她頓了頓,指尖再次點向星艦結構圖中一個被高亮標記、如同巨大心臟般脈動著微弱藍光的區域,“這些,是破解‘方舟’核心密碼的關鍵。是我在之前十二次循環中,用盡方法也無法獲得的‘變量’。”
變量…關鍵…*楚昭混亂的思緒中,仿佛抓住了一絲微光。她無法理解那些科技,但凌玄音似乎看中了她作為“現代人”的思維特質?質疑精神?邏輯能力?或者僅僅是…不按常理出牌?
“我需要你做什么?”楚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依舊干澀,但帶上了一絲絕境求生的決絕。合作?與這個剛剛被她(的前身)毒殺了十二次、眼神冰冷如機器的女人?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她別無選擇!永恒囚禁的威脅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
“第一步,”凌玄音指尖的光屏畫面切換,顯示出皇宮下方極其復雜的、如同巨大迷宮般的巖層結構圖,一條閃爍著微弱綠光的曲折路徑延伸向深處,指向一個被標記為“外圍能源節點-古祭壇”的紅點。“三天后子時,皇宮地底,廢棄的‘祈年殿’祭壇下方。那里是‘方舟’一處相對安全的外圍能源節點入口。我需要你,拿到節點核心的‘星髓’能量晶體。”
楚昭的心瞬間揪緊。皇宮地底?廢棄祭壇?偷取能量晶體?這聽起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任務!而且…
“我怎么進去?守衛呢?機關呢?”楚昭急聲問道,“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主!”這是實話。昭華公主驕奢淫逸,可沒學過什么武功。
“守衛、巡邏路線、機關位置、開啟方法…”凌玄音的手指在光屏上飛快操作,一份詳細的、標注著密密麻麻紅點和注釋的皇宮地圖,以及一份關于祈年殿地下結構的圖文資料,瞬間傳輸到光屏一角,并自動折疊成一個小型的數據方塊。“這些,我會給你。‘深空遺響’的數據庫里,存儲了之前十二次循環中收集的關于皇宮的一切細節。”她的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昭看著那懸浮的數據方塊,心中寒意更甚。凌玄音就像一個擁有完美存檔的游戲玩家,而自己,是她這次循環里唯一不可控,但又必須利用的NPC。
“至于如何進去…”凌玄音的目光掃過楚昭身上華麗的織金鳳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諷,“昭華公主的身份,就是最好的通行證。驕縱跋扈,心血來潮想去廢棄的祈年殿‘懷古傷今’,甚至‘祭奠’一下她那短命的靖王哥哥…多么合理的理由。無人敢攔,也無人敢問。”
利用原主的惡名人設?楚昭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但不得不承認,這可能是唯一的辦法。
“第二步呢?”楚昭追問,她知道這絕不是全部。
“第二步,等你活著拿到‘星髓’再說。”凌玄音的聲音毫無溫度,“證明你的‘變量’價值,證明你不是一個只會打翻酒杯的廢物。否則…”她沒有說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說明一切。
就在這時,凌玄音銀藍色的眼眸中光芒驟然劇烈閃爍了一下!她微微蹙眉,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類似“吃力”的表情。
嗡——
那籠罩整個佛堂、令人窒息的凝滯感,如同潮水般驟然退去!
懸停的光束猛地恢復了流動,塵埃重新開始飄舞,凝固的青煙裊裊上升。內侍太監臉上的驚駭表情瞬間“活”了過來,變成極度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他下意識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殿…殿下?!”
砸在地上的白玉酒壺碎片、流淌的毒酒痕跡…一切時間凝滯前的狼藉景象,分毫不差地重新呈現在所有人眼前!
楚昭的身體猛地一松,差點癱軟在地。重新感受到空氣流動、聽到聲音、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狂跳的心臟…這“正常”的感覺竟讓她有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她急促地喘息著,目光卻死死鎖定在凌玄音身上。
只見凌玄音眼中的銀藍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復成幽深的黑色。她臉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蒼白了一分,呼吸也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些許。她若無其事地后退一步,重新跪坐回原來的位置,低眉垂首,恢復了那副溫婉柔順、逆來順受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個掌控時間、冰冷宣告的“循環者”從未存在過。
“啊!”內侍太監終于看清了地上的狼藉,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尖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是奴婢沒端穩!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他完全搞不清發生了什么,只以為是公主殿下突然暴怒摔了酒壺。
旁邊的宮女們也嚇得瑟瑟發抖,跪倒一片。
楚昭看著眼前這荒謬的一幕——驚恐求饒的內侍,瑟瑟發抖的宮女,還有那個跪在地上、溫順如羔羊、卻剛剛用永恒囚禁威脅過她的靖王妃——巨大的割裂感和荒謬感幾乎讓她窒息。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屬于昭華公主的驕橫面具瞬間覆蓋了臉上的蒼白和驚悸。
“廢物!”楚昭的聲音拔高,帶著刻意偽裝的暴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連個酒壺都端不穩!要你們何用!驚擾了本宮與王妃的…敘舊!”她刻意在“敘舊”二字上加重了音調,目光冰冷地掃過凌玄音低垂的發頂。
凌玄音沒有任何反應,仿佛真的只是一個被驚嚇到的柔弱王妃。
“滾!都給本宮滾出去!”楚昭指著殿門厲聲呵斥,“沒本宮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內侍和宮女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逃了出去,緊緊關上了殿門。空蕩的佛堂里,只剩下楚昭和跪坐的凌玄音,以及滿地狼藉和無聲流淌的毒酒。
死寂重新降臨,卻比剛才的凝滯更加壓抑。
楚昭走到凌玄音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能清晰地看到凌玄音低垂的眼睫在微微顫動,能看到她略顯蒼白的臉頰輪廓。
“抬起頭來。”楚昭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冰冷的命令口吻。
凌玄音依言緩緩抬頭。那雙幽深的眼眸里,此刻只有一片溫順的平靜,如同深不見底的古潭水,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銀藍色光芒和剛才的冰冷鋒芒。
“三天后子時,祈年殿。”楚昭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低語,“我會去。”
“至于你…”楚昭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和試探,“最好祈禱你的‘深空遺響’,還有足夠支撐到我們找到那該死的‘星髓’的能量!”
凌玄音靜靜地看著她,溫婉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幾秒鐘后,她微微頷首,動作輕柔得如同拂過水面的微風。
“是,殿下。”她的聲音輕柔依舊,如同最恭順的臣服。
但在楚昭聽來,這三個字,卻比剛才的威脅更加冰冷刺骨。
冰冷的合作,就此達成。以永恒囚禁為鎖鏈,以星艦殘骸為棋局。楚昭知道,第一步踏入皇宮地底的那一刻,才是真正踏入這無盡循環地獄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