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土司的兒子,是月亮寨人說的鴉片幫兇的后代,可他剛才救了她,現在還想著教她活命的本事。
“那……”
她遲疑了一下:“我教你認苗寨的草藥吧。”
阿娘手札里記了許多治刀傷、止血的方子:“你的藥粉,好像不如草藥管用。”
巖召挑眉看她,眼里帶著笑意:“交換?”
“嗯。”
她點點頭,聲音輕得像江風:“你教我水路上的活計,我教你山里的草藥。”
這樣才公平。她想。不欠人情,也不算完全信任,只是……互相搭個伴,在這吃人的邊疆活下去。
巖召笑了,露出兩排白牙:“成交。”
他重新撐起竹竿,竹筏緩緩往對岸漂。阿依旺諾坐在筏子中間,看著巖召的背影,他劃筏子的姿勢很穩,竹竿插進水里時帶著韻律,像在跳傈僳人的踏歌。
她悄悄學著他的樣子,用沒受傷的腳輕輕點著竹筏,心里默念阿爹手札里的話:“水是活的,路是死的,活著的人,得跟著活物學本事。”
或許,這世上的事,真的不像月亮寨那些人說的那樣,非黑即白,非敵即友。
就像她身上的血,一半苗一半傈僳,曾經被罵作雜種,如今卻能靠著這兩樣,在山水里活下去。
竹筏破開浪花,往斷龍灘的方向去。阿依旺諾望著越來越近的岸,握緊了懷里的油紙包。前路還有多少險灘暗礁,她不知道。但至少此刻,身邊有個能教她劃筏子、救她出江水的人。
先活著,再往前走。這是阿爹手札里的第一句話,她一直記著。
瀾滄江的水流到中段,突然變得暴躁起來。
竹筏在江面上顛簸得越來越厲害,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反復拋擲。阿依旺諾的胳膊已經酸得抬不起來,掌心被竹竿磨出了血泡,每一次將竹竿插進水里,都像要把骨頭震散。
“再堅持半個時辰。”
巖召的聲音帶著喘息,他的肩膀顯然疼得厲害,說話時側臉的肌肉都在抽緊:“過了前面那道鷹嘴灘,水流就緩了。”
阿依旺諾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前方江面上突出一道黑色的礁石,形狀像極了鷹的尖喙,江水撞在上面,激起丈高的白浪,發出雷鳴般的轟鳴。
她的心猛地一沉——阿爹手札里畫過這種礁石,旁邊寫著鷹嘴張,船帆裂,說是最容易翻船的險灘。
“手札里說,過這種灘要橫走。”
她咬著牙,努力回憶著那些歪歪扭扭的傈僳文:“順著礁石的邊緣斜著漂,不能正對它的尖。”
“沒錯。”
巖召贊許地點點頭,調整了竹竿的方向:“你往左邊帶點力,我推右邊,讓筏子轉個角。”
兩人合力調整方向,竹筏漸漸偏離了礁石的正前方,擦著浪花往斜里漂。
就在快要繞過礁石時,阿依旺諾突然看見水面下閃過一道黑影,速度極快,像條巨大的魚。
“那是什么?”
她失聲喊道。
巖召的臉色瞬間變了:“是水匪的哨船!快劃!”
話音未落,就聽見身后傳來尖銳的呼哨聲,接著是木槳擊水的聲音,越來越近。
阿依旺諾回頭一看,只見三只小小的竹筏正從下游追上來,上面站著幾個穿著短打的漢子,手里都握著砍刀和長矛,臉上畫著青黑的油彩。
“是江鼠幫的人。”
巖召的聲音壓得很低,眼神里閃過一絲狠厲:“這群雜碎專在鷹嘴灘附近搶船,殺人不眨眼。”
阿依旺諾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在阿爹的手札里見過江鼠幫的名字,說他們是水里的餓狼,上岸的毒蛇,搶來的貨物會被運到黑風口的黑市賣掉,遇到反抗的就直接扔進江里喂魚。
“怎么辦?”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手里的竹竿幾乎要握不住。
“不能讓他們追上。”
巖召緊了緊手里的彎刀:“我們倆都帶傷,正面拼不過。前面有片蘆葦蕩,進去躲躲。”
他指的是鷹嘴灘右側的一片水域,長滿了一人多高的蘆葦,密密麻麻的,像道綠色的墻。
阿依旺諾點點頭,拼盡全力劃著竹竿,竹筏像支離弦的箭,朝著蘆葦蕩沖去。
身后的呼哨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水匪的污言穢語:“小娘們長得不錯啊,抓住了給兄弟們樂呵樂呵!”
“那傣崽子身上有傷,別讓他跑了!他可值不少錢。”
阿依旺諾的臉氣得發白,可她知道現在不能硬碰硬。她按照阿爹手札里教的,用竹竿撥開擋路的蘆葦,盡量讓竹筏在縫隙里穿行,留下的痕跡越少越好。
蘆葦蕩里的水流很緩,陽光透過葦葉的縫隙灑下來,在水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兩人屏住呼吸,只聽見木槳劃水的聲音和自己的心跳聲。
“好像沒跟上來。”
阿依旺諾低聲說,松了口氣。
巖召卻搖搖頭,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他們在等,知道我們遲早要出去。”
果然,沒過多久,就聽見蘆葦蕩外傳來水匪的叫喊聲,像是在商量著什么。接著,水面開始晃動,顯然是水匪在外面用長桿攪動蘆葦,想把他們逼出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巖召皺著眉,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蘆葦太密,我們的筏子大,不好轉彎,他們要是放火燒葦子,我們就死定了。”
阿依旺諾的心又提了起來:“那怎么辦?”
巖召看了看岸邊的方向,那里長滿了茂密的灌木,離蘆葦蕩只有幾丈遠。
“棄筏,走山路。”
他當機立斷:“江鼠幫的人上岸就沒那么靈活了,我們熟悉山林,能甩掉他們。”
這是眼下唯一的辦法。阿依旺諾點點頭,開始收拾東西。
她把母親的油紙包和父親的牛角號緊緊抱在懷里,又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塞進袖管里——這是她現在唯一的武器。
巖召用彎刀砍斷了幾根粗壯的蘆葦,做成簡易的槳,慢慢將竹筏劃向岸邊。
離岸邊還有幾步遠時,他率先跳下水,水深及腰,他探了探腳下的泥地,朝阿依旺諾伸出手:“下來,我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