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言情小说推荐_女生小说在线阅读 – 潇湘书院

首頁李春燕的一生

第一章麥香與汽笛

一九九八年的麥收來得格外急躁,河南商丘的黃土塬上,麥穗剛顯露出飽滿的金黃,就被連日的干熱風催得炸開了殼。李春燕蹲在田埂上,把最后一捆麥秸塞進板車時,草帽沿兒下的脖頸已經曬得脫了層皮,混著汗水黏在衣領上,像貼了張砂紙。

“燕兒,歇會兒吧。”母親王秀蓮提著瓦罐走過來,粗糲的手在圍裙上蹭了蹭,遞過豁口的粗瓷碗,“你爹讓我問問,張嬸說的那事兒,你到底應不應?”

李春燕仰頭灌了半碗涼白開,水流順著下巴滑進領口,激得她打了個哆嗦。瓦罐里飄來淡淡的槐花香,是母親今早特意摘了泡的,可她現在滿鼻子都是麥稈被曬焦的味道,混著腳下泥土翻涌的腥氣。

“啥事兒?”她明知故問,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板車輪胎上的裂紋。張嬸上周來家里提親,說鄰村的后生會開拖拉機,家里蓋了兩層磚房,就是腿腳有點跛。媒人走后,父親李老實蹲在門檻上抽了半包煙,煙鍋敲得門墩邦邦響。

王秀蓮嘆了口氣,用圍裙擦了擦女兒汗濕的額角:“還能有啥?蘇城那活兒。張嬸她侄兒在電子廠當組長,說能給你尋個差事,管吃管住,一個月能落三百塊呢。”

“三百塊”三個字像顆麥粒掉進滾油里,在李春燕心里炸開了響。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虎口磨出的繭子比母親的還厚,指甲縫里嵌著洗不凈的泥垢。去年同村的小芳去了廣州,過年回來穿的牛仔褲緊繃繃地裹著腿,手腕上還戴著會閃光的手鏈,說廠里的姑娘都抹雪花膏,連車間的水泥地都比家里的土炕干凈。

“娘,我去。”李春燕突然站起來,板車被她的動作帶得晃了晃,麥秸捆滾下來兩根,“我不嫁那跛子,我要去蘇城。”

王秀蓮的嘴唇動了動,想說啥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女兒的性子,看似溫順,可認準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就像前年村里選村花,李春燕明明生得最周正——雙眼皮像用鐮刀割過似的齊整,皮膚是那種曬不黑的粉白,站在曬谷場里,比剛揚凈的麥粒還亮眼——卻硬是躲在家里不肯去,說那是“賣模樣”。

“去了那邊,可得好好干活,別跟人起爭執。”王秀蓮從褲腰里摸出個藍布包,一層層揭開,露出疊得整整齊齊的五十塊錢,“這是你爹賣了兩頭羊湊的,路上省著花。到了蘇城就給家里打電話,讓張嬸侄兒去接你。”

李春燕接過錢時,指尖觸到母親掌心的硬繭,像摸到了老樹皮。她突然鼻子發酸,轉身去拉板車,喉嚨里堵得說不出話。風卷著麥糠撲在背上,她想起小時候趴在父親背上,看他揮著鐮刀割麥,那時的麥穗好像永遠割不完,就像此刻她眼前的路,長得望不見頭。

離開家的那天,天還沒亮透。父親推著自行車送她去鎮上搭長途車,車后座捆著個藍布包袱,里面是母親連夜縫的兩件褂子,還有一小袋炒得焦香的花生。李春燕跟在旁邊,涼鞋踩在露水打濕的土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

“到了廠里,少說話,多干活。”李老實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要是受了欺負,就回來,家里總有你一口飯吃。”

李春燕“嗯”了一聲,不敢抬頭看父親的臉。她知道父親眼里的紅血絲是熬了半宿的,也知道灶臺上那碗臥著荷包蛋的面條,是母親把家里最后兩個雞蛋都給了她。

長途車在塵土飛揚的公路上顛簸了六個小時,才到商丘火車站。李春燕攥著張嬸給的地址,在擁擠的候車室里轉了三圈,才找到那個穿著的確良襯衫的男人——張嬸的侄兒,張強。

“你就是李春燕?”張強上下打量著她,眼神里帶著點審視,“張嬸沒騙我,果然是個俊姑娘。走,火車還有倆小時開。”

李春燕跟著他穿過人群,火車站的氣味讓她頭暈——汗味、方便面味、劣質煙草味混在一起,還有火車進站時噴出的白汽,帶著股鐵銹的腥氣。她緊緊攥著包袱帶,指節泛白,看著站臺上方的電子屏閃爍著“蘇州”兩個字,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綠皮火車哐當哐當開動時,李春燕趴在車窗上,看商丘的站臺越來越小,最后縮成一個黑點。張強在旁邊嗑瓜子,說蘇城是個好地方,有小橋流水,還有穿旗袍的姑娘,廠里的活兒也輕松,就是組裝電子零件,比在家割麥子省力多了。

“咱那電子廠在新區,離市區遠,不過管得松。”張強吐掉瓜子皮,“你長得好看,到了廠里別太扎眼,免得招是非。”

李春燕沒接話,她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點點變綠,黃土塬被成片的水田取代,水牛在田里慢悠悠地走,白墻黑瓦的房子像浸在水里。她想起課本里說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心里的忐忑漸漸被一種莫名的期待取代。

火車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當汽笛聲刺破黎明,廣播里報出“蘇州站到了”時,李春燕幾乎是跳著下了車。清晨的風帶著水汽撲在臉上,涼絲絲的,跟老家的干熱風完全不同。站前廣場上種著她叫不出名字的樹,葉子油亮得像擦過油,空氣里飄著淡淡的甜香。

“發啥呆?走了。”張強推了她一把,“坐公交去廠里,得一個小時呢。”

公交車在窄窄的馬路上穿行,李春燕扒著車窗看不夠。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提著竹籃買菜,河面上漂著搖搖晃晃的烏篷船,連路邊的垃圾桶都雕著花紋。她突然覺得手里的藍布包袱格外扎眼,那上面打了三個補丁,是母親用碎布頭拼的。

電子廠坐落在一片廠房中間,圍墻刷著白石灰,門口掛著“宏達電子”的牌子。張強把她領到宿舍樓,三樓最東邊的房間,已經住了四個姑娘,都是河南來的。

“這是李春燕,以后跟你們住。”張強指了指靠門的空床位,“下午我帶她去車間報到,你們多照應著點。”

姑娘們熱情地挪出地方,一個圓臉姑娘遞過一杯水:“我叫劉梅,周口的。你叫我梅子就行。”

李春燕接過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溫熱,心里踏實了些。宿舍是上下鋪,靠墻擺著四張木桌,窗臺上放著幾盆仙人掌,是姑娘們從外面挖來的。墻角堆著紙箱,里面塞滿了疊好的工服。

“燕兒,你這皮膚咋保養的?”另一個瘦高個姑娘湊過來,“咱這兒的水養人,你來了肯定更水靈。”

李春燕被說得臉紅,低頭看著自己的布鞋:“俺老家缺水,可能是少見太陽。”

下午進車間時,李春燕被震住了。流水線像條銀色的長龍,穿著藍色工服的工人坐在兩旁,手里的鑷子飛快地夾著零件。車間里響著機器的嗡鳴,空調吹著冷風,跟外面的濕熱完全是兩個世界。

“你就負責插件,把這小零件按顏色插進對應的孔里。”組長是個本地女人,說話帶著吳儂軟語的調子,“手腳麻利點,別出錯,錯一個扣五毛錢。”

李春燕點點頭,坐在分配好的位置上。對面的劉梅沖她眨眨眼,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她拿起鑷子,學著別人的樣子夾起零件,可手指總不聽使喚,要么夾不住,要么插錯了孔。組長在旁邊盯著,她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后背的工服很快濕了一片。

下班鈴響時,李春燕的手腕酸得抬不起來。劉梅幫她數了數,一天才插了三百多個,還錯了十幾個。

“沒事,第一天都這樣。”劉梅拉著她去食堂,“我剛來的時候,一天才插兩百個呢。多練幾天就好了。”

食堂的飯菜是米飯和炒菜,李春燕不太習慣,總覺得不如家里的面條實在。她扒拉著碗里的青菜,聽劉梅說廠里的事:哪個組的工資高,哪個組長好說話,還有哪個車間的男工在追誰。

“對了,燕兒,你有對象沒?”劉梅突然問,“咱廠里好多本地小伙子托人打聽呢,就喜歡你這樣的漂亮姑娘。”

李春燕臉一紅,搖搖頭:“俺還小,不想這些。”

“小啥呀,你都十八了。”劉梅撇撇嘴,“在老家,這歲數孩子都有了。蘇城的小伙子不錯,嫁過來就能落戶口,不用再回那黃土塬了。”

李春燕沒接話,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落戶口?她從未想過這樣的事。她只是想掙點錢,給家里蓋座磚房,讓爹娘不用再那么辛苦。

日子像流水線上的零件,一天天過去。李春燕的速度越來越快,從三百個到八百個,再到一千多個。她的手指變得靈活,眼睛也練得尖了,很少再出錯。組長對她的態度好了不少,有時還會多給她一張電影票。

她漸漸習慣了蘇城的生活。學會了吃帶甜味的炒菜,能聽懂幾句簡單的蘇州話,知道了哪個巷子的包子最好吃,哪個公園的花開得最艷。休息的時候,她會跟劉梅她們去逛夜市,看著流光溢彩的霓虹燈,覺得自己離那個黃土塬上的麥場越來越遠。

轉眼到了冬天,車間的空調壞了幾天,冷得人直哆嗦。李春燕生了場病,發燒到三十九度,躺在床上起不來。劉梅給她打了飯,又找廠里的衛生員拿了藥,可她還是覺得渾身發冷。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有人摸她的額頭,睜眼一看,是個陌生的男人。他穿著軍綠色的外套,手里提著個保溫桶,眼神里帶著關切。

“你是李春燕?”男人的聲音很溫和,“我是張強的朋友,叫周建明。他說你病了,讓我來看看。”

李春燕想坐起來,卻渾身沒勁兒。周建明把保溫桶放在桌上,倒出一碗熱氣騰騰的粥:“這是我媽熬的小米粥,你喝點暖暖身子。”

粥里放了紅糖,甜絲絲的,滑進胃里,熨帖得很。李春燕小口喝著,看著周建明。他看起來三十歲左右,個子很高,皮膚是南方人少有的黝黑,眼睛很亮,笑起來眼角有幾道細紋。

“我在附近的機械廠上班,離這兒不遠。”周建明搓著手,有點不好意思,“張強說你一個小姑娘在這兒不容易,以后有啥難處,就跟我說。”

李春燕點點頭,心里暖暖的。生病的時候,有人送來一碗熱粥,比啥都強。

從那以后,周建明常來廠里看她。有時帶點水果,有時送兩張電影票,話不多,卻總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劉梅她們都打趣說,周建明肯定是看上她了。

李春燕嘴上不說,心里卻有了些異樣的感覺。周建明是本地人,父母都是退休工人,家里有套兩居室的老房子。他不像廠里那些油嘴滑舌的男工,說話實在,做事也踏實。有一次她加班到深夜,周建明就在廠門口等著,手里提著個烤紅薯,說怕她餓。

開春的時候,周建明在公園的柳樹下跟她表白了。他說得很緊張,臉都紅了,說知道她是外地來的,家里條件不好,但他會對她好,會讓她在蘇城站穩腳跟。

“我……我配不上你。”李春燕低著頭,聲音發顫。她覺得自己就像田埂上的野草,怎么能攀上周建明這樣的“城里人”。

“配得上,咋配不上?”周建明急了,抓住她的手,“我就喜歡你老實本分,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燕兒,跟我好吧,我保證讓你過上好日子。”

他的手掌很暖,帶著點機油的味道,卻讓李春燕覺得很安心。春風拂過柳梢,飄來陣陣花香,她抬起頭,看著周建明真誠的眼睛,點了點頭。

訂婚那天,周建明家來了不少親戚。他母親給了李春燕一個金戒指,說按老規矩來,該有的都不會少。李春燕穿著周建明給她買的紅裙子,坐在擺滿菜的桌前,看著滿屋子陌生的笑臉,心里像揣了塊蜜糖。

王秀蓮特意從老家趕來,拉著她的手看了又看,抹著眼淚說:“燕兒,你算是熬出頭了。”

婚禮辦得很簡單,請了廠里的幾個老鄉和周建明的同事。李春燕穿著租來的婚紗,坐在周建明的自行車后座上,穿過蘇城的小巷。白墻黑瓦從身邊掠過,居民樓里傳來飯菜的香氣,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成了這座城市的一份子。

搬進周建明家的那天,李春燕摸著墻上的白瓷磚,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家。房子不大,兩室一廳,卻收拾得干干凈凈。周建明的母親把朝南的臥室讓給了他們,說年輕人需要陽光。

“以后你就在家歇著吧,不用去廠里了。”周建明幫她把包袱放下,“我一個月的工資夠花了,你把家打理好就行。”

李春燕愣住了:“那咋行?我還想掙錢呢。”

“掙錢有我呢。”周建明刮了下她的鼻子,“你長得這么好看,在家待著我才放心。等過兩年,咱生個大胖小子,日子就更美滿了。”

李春燕的臉紅了,心里卻甜滋滋的。她想起老家的土炕,想起流水線的嗡鳴,再看看眼前的沙發、彩電,覺得像做夢一樣。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晾著的藍印花布,聽著遠處傳來的評彈聲,突然覺得,那些麥香飄不到的地方,原來真的有另一種生活。

周建明從后面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頂:“燕兒,以后這就是你的家了。”

李春燕點點頭,把臉埋在他的懷里。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著陽光的氣息,比老家的槐花香還要好聞。她想,自己大概是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去割麥子了。

那年秋天,李春燕發現自己懷孕了。周建明高興得合不攏嘴,天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下班回來就趴在她的肚子上聽動靜。他母親也常來,燉了雞湯排骨湯,說要給她補補身子。

李春燕在家閑著,學著織毛衣,學著做蘇式點心。她把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窗臺擺上了從公園掐來的月季。有時她會坐在沙發上,摸著肚子發呆,想象著孩子出生后的樣子,是像她一樣有雙眼皮,還是像周建明那樣有高鼻梁。

過年的時候,周建明帶著她回了趟河南老家。李老實看著女婿提著的大包小包,看著女兒圓潤的臉,把煙鍋擦了又擦,半天說不出話。王秀蓮拉著李春燕的手,說她有福氣,讓她好好跟周建明過日子。

回蘇城的火車上,李春燕靠在周建明肩上,看著窗外掠過的燈火。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從黃土塬上的麥香里走來,撞進了蘇城的汽笛聲里,還抓住了屬于自己的溫暖。

她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悄悄轉動,那些看似安穩的日子,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就像老家的麥收,飽滿的金黃下面,或許藏著一場足以摧毀一切的干熱風。

孩子出生那天,是個晴朗的春日。護士把襁褓里的嬰兒抱給她看,小小的臉皺巴巴的,卻有著跟周建明一樣的高鼻梁。周建明在旁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說要給孩子取名叫周磊,希望他像石頭一樣結實。

李春燕看著懷里的孩子,心里填滿了柔軟的東西。她低頭吻了吻孩子的額頭,輕聲說:“磊磊,以后媽媽保護你。”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嬰兒的小臉上,泛起一層毛茸茸的金光。李春燕覺得,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有個愛她的丈夫,有個健康的孩子,有個溫暖的家。那些在流水線上流過的汗,那些在異鄉夜里掉過的淚,都在這一刻有了意義。

她抱著孩子,聽著周建明在旁邊跟醫生護士道謝的聲音,嘴角揚起滿足的笑。她以為,這就是她逆天改命的開始,卻不知道,真正的考驗,還在很遠的地方等著她。就像蘇城的梅雨,看似纏綿,卻能浸透整個漫長的夏季,直到把所有的溫暖都泡得發潮、發霉。

北派蘇木 · 作家說

上起點讀書支持我,看最新更新 下載App
推薦
舉報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云南省| 香河县| 南靖县| 沽源县| 通化县| 通化市| 吉水县| 云梦县| 冷水江市| 宝鸡市| 民勤县| 东兰县| 克东县| 会宁县| 文安县| 中江县| 广德县| 龙口市| 仁布县| 怀集县| 舞钢市| 门头沟区| 开江县| 岢岚县| 昂仁县| 常德市| 铜山县| 全州县| 来安县| 南川市| 五大连池市| 康保县| 烟台市| 阿合奇县| 理塘县| 武邑县| 桃源县| 南溪县| 西畴县| 尖扎县| 师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