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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李春燕的一生

第四章齒輪與心事

車間的吊扇轉得有氣無力,把焊錫的甜腥味攪得滿屋子都是。李春燕的剪刀在電容引腳間翻飛,金屬碎屑落在工裝褲的膝蓋處,積了薄薄一層銀白。她的速度比上周快了近一倍,筐里的成品電容堆得像座小丘,連王芳路過時都忍不住多瞥了兩眼,雖然嘴上沒說啥,眉頭卻舒展了些。

“可以啊春燕,這速度快趕上老員工了。”趙曉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手里的剪刀“咔嚓”一聲,又剪斷一對引腳,“看來我教你的竅門管用了?”

李春燕笑了笑,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皮膚上。趙曉教她的“竅門”其實很簡單——把電容按顏色分堆,同色的集中剪,省得頻繁調整視線。這法子看著尋常,卻讓她的效率提了不少,昨天結算時,竟掙了十七塊八,比剛來時翻了近三倍。

“還是你厲害。”李春燕把剪好的電容倒進周轉箱,手腕的酸痛比前幾天輕了些,紅花油的味道混著汗味,在袖口釀成一股復雜的氣息。她現在摸清了規律,每天早上手腕最僵,剪到半晌午就活絡了,到傍晚收工時,反而有種麻木的輕快,像磨了一天的鐮刀,鈍了卻順了手。

隔壁流水線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個年輕女工湊在一起竊笑。李春燕抬頭望去,只見個穿淺藍色工服的年輕男人正站在組長王芳身邊,手里拿著個記事本,低頭聽著什么。他個子很高,肩膀寬寬的,頭發剪得短短的,露出光潔的額頭,側臉的線條很利落,像車間里新換的不銹鋼操作臺。

“看啥呢?”趙曉順著她的目光瞥了眼,嗤地笑出聲,“看上我們車間的‘廠草’了?”

“別瞎說。”李春燕慌忙低下頭,耳根有點發燙。她認出那男人,是廠里的技術員,叫陳陽,聽說是個大學生,上個月剛從總廠調過來,負責調試新設備。前幾天他來流水線巡查,蹲在她旁邊看了會兒,說她的剪刀角度不對,容易傷手,還順手幫她調整了姿勢。他的手指很長,指甲修剪得干干凈凈,碰過她手背時,帶著股淡淡的肥皂香,跟車間里的機油味完全不同。

“怕啥,看兩眼又不犯法。”趙曉擠眉弄眼,“陳技術員可是香餑餑,多少小姑娘盯著呢。不過人家是大學生,跟咱不是一路人。”

李春燕沒接話,心里卻像被投入了顆小石子,漾開圈圈漣漪。她想起自己十八歲剛到蘇城時,也覺得廠里的技術員高高在上,他們穿干凈的白大褂,戴金絲眼鏡,說話總是慢條斯理的,不像流水線上的工人,嗓門大得能蓋過機器聲。那時的周建明還在車間當學徒,滿手油污,卻總愛往技術員的值班室湊,說要“學文化”。

“李春燕,這箱電容送檢去。”王芳的聲音突然炸響,把她的思緒拽了回來。周轉箱被推到面前,沉甸甸的,晃得她手一抖。

“哦,好。”她趕緊站起來,雙手扣住箱子把手。箱子比想象中沉,剛提起來就晃了晃,里面的電容“嘩啦啦”滾出來幾個。

“毛手毛腳的!”王芳皺著眉,“陳技術員正好去質檢部,讓他幫你搭把手。”

李春燕的臉瞬間紅了。陳陽剛好走過來,見狀自然地彎腰撿起滾落在地的電容,又伸手抓住周轉箱的另一頭:“我來吧,你帶路。”

他的手掌溫熱,隔著薄薄的工裝布料傳來力道,讓她想起周建明年輕時幫她提行李的樣子。車間的過道很窄,兩人并排走時,肩膀偶爾會碰到一起,李春燕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著點墨水的清香,心里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

“你以前在老廠區待過?”陳陽突然開口,聲音比機器聲溫和多了。

“嗯,九八年的時候,在插件組。”她低著頭,盯著自己磨出繭子的手指。

“那挺早的。”陳陽笑了笑,“我小時候還在老廠區門口放過風箏,那時候的圍墻還是紅磚的。”

李春燕愣了愣。她從沒想過,這個看起來比自己小不少的技術員,竟和自己有過這樣的時空交集。那時她在流水線上插件,他還是個在門口放風箏的孩子,陽光穿過廠房的煙囪,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條看不見的線,把兩個不相干的人串在了一起。

質檢部在辦公樓二樓,走廊鋪著水磨石地面,比車間的水泥地光滑多了。李春燕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工裝鞋底的油污蹭臟了地面。陳陽把箱子放在檢驗臺上,對里面的師傅說:“李姐組的電容,麻煩快點檢,她們等著用。”

“知道了,小陳,就你會心疼人。”檢驗員是個胖阿姨,笑著朝李春燕擠了擠眼,“這是你女朋友?看著挺文靜的。”

“張姐別瞎說,是同事。”陳陽的耳朵紅了,轉身對李春燕說,“你先回去吧,檢完了我讓人送過去。”

李春燕點點頭,逃也似的下了樓。回到車間時,趙曉正沖她擠眉弄眼,嘴唇動著無聲地說:“有情況哦。”她慌忙坐下剪電容,手指卻不聽使喚,連續剪壞了好幾個,金屬引腳彈起來,差點扎到眼睛。

中午去食堂打飯,李春燕剛排隊到窗口,就聽見后面有人喊她。回頭一看,陳陽端著餐盤站在身后,手里還拿著兩個茶葉蛋。“剛才張姐多給的,給你。”他把茶葉蛋塞進她手里,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掌心,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周圍的目光一下子都聚了過來,有好奇,有打趣,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李春燕的臉更燙了,攥著溫熱的茶葉蛋,想說謝謝,喉嚨卻像被堵住了。

“快拿著啊,涼了就不好吃了。”陳陽把蛋往她手里又推了推,轉身去打湯了。

她端著餐盤找了個角落坐下,看著那兩個圓滾滾的茶葉蛋,殼上還留著裂紋,像兩只瞪圓的眼睛。趙曉端著飯過來,一眼就看見了:“喲,陳技術員給的?這可是稀罕事,他平時連話都懶得跟我們說。”

“就是順手……”李春燕剝開蛋殼,蛋白上浸著淡淡的茶褐色,咬一口,鹵味滲得很透,比食堂的白煮蛋香多了。

“順手能專門給你留著?”趙曉撇撇嘴,“我跟你說,春燕,這人看著是不錯,可你得想清楚——他比你小吧?看著也就二十出頭,你都三十六了,還帶著個兒子,人家能真心跟你?”

這話像塊冰,“咚”地掉進李春燕心里。她嚼著茶葉蛋,突然覺得有點苦澀。是啊,她怎么忘了呢?她不再是十八歲那個能在陽光下肆意笑的姑娘了,她是個離婚的女人,帶著一身生活的褶皺,怎么配得上那樣干凈清爽的年輕男人?

下午的活計突然變得沉重起來。剪刀像是又變回了剛來時的重量,每剪一下都要費很大力氣。她不敢再抬頭看陳陽可能出現的方向,只是埋頭盯著傳送帶上的電容,青灰色的外殼在眼前晃來晃去,像無數個模糊的影子。

快下班時,車間的新設備突然出了故障,傳送帶“咔嗒”一聲停了,機器的嗡鳴戛然而止,整個車間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吊扇轉動的聲音。王芳急得直跺腳,對著對講機喊了半天,才說陳陽正在趕來的路上。

工人們趁機歇口氣,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天。趙曉跟旁邊的姑娘說:“肯定是線路板燒了,昨天就聽見有異響。”李春燕沒心思聽,她在想晚上要不要給磊磊打電話,上周寄的變形金剛應該到了,不知道孩子喜不喜歡。

“讓讓,讓讓。”陳陽背著工具包快步走進來,額頭上滲著汗,藍色工服的后背濕了一大片。他蹲在設備底下,打開工具箱,里面的扳手、螺絲刀擺得整整齊齊。他的動作很利落,拆螺絲、測線路,手指在復雜的線路板上靈活地跳躍,像在彈奏一首無聲的曲子。

夕陽透過高窗斜射進來,給他的側臉鍍上了層金邊,連額前汗濕的碎發都閃著光。李春燕看得有些出神,想起周建明年輕時修自行車的樣子,他總是笨手笨腳的,擰個螺絲都要費半天勁,還總愛讓她在旁邊遞扳手。

“好了,試試。”陳陽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王芳按了啟動鍵,傳送帶“咔嗒咔嗒”重新轉起來,比之前更順暢了。車間里響起一陣低低的歡呼,王芳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小陳真是好樣的,回頭我跟廠長說,給你申請獎金!”

陳陽擺擺手,目光掃過流水線,在李春燕身上停了一瞬,又很快移開:“應該的,有問題再叫我。”他收拾好工具包,轉身往外走,經過李春燕身邊時,腳步頓了頓,低聲說:“茶葉蛋……好吃嗎?”

李春燕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點點頭,沒敢看他的眼睛。他笑了笑,腳步聲漸漸遠了。

下班鈴響時,趙曉撞了撞她的胳膊:“聽見沒?人專門問你茶葉蛋呢。我看啊,這小子對你有意思。”

“別亂說。”李春燕把剪刀放進抽屜,指尖還有點麻,“他就是……就是客氣。”

“客氣能專門給你留蛋?客氣能修完機器還特意跟你搭話?”趙曉挑眉,“春燕,我跟你說,這事你可得想明白。咱這歲數,耗不起了。要是真有意思,就處處看;要是沒那意思,趁早說清楚,別讓人誤會。”

回到宿舍,李春燕坐在床沿,看著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宿舍里的姑娘們在討論晚上去不去廠區外的夜市,有人說新開了家賣涼皮的,味道很正。她沒心思去,從藍布包袱里翻出個小本子,上面記著給磊磊打電話的時間,還有寄東西的清單。

上周打電話時,磊磊說周建明給他找了個家教,是個年輕的女老師,說話聲音很好聽。李春燕的心當時就揪了一下,想問是不是那個“小琳”,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怕聽到不想聽的答案,更怕自己會忍不住在電話里哭出來,讓兒子擔心。

“春燕,去不去夜市?”趙曉換了件碎花連衣裙,在鏡子前轉了圈,“聽說今晚有賣處理的T恤,十塊錢三件。”

“不去了,有點累。”李春燕把小本子塞回包袱,“你們去吧。”

趙曉走后,宿舍里安靜下來。窗外傳來夜市的喧鬧聲,夾雜著小販的吆喝和姑娘們的笑聲。李春燕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霉斑,那霉斑像棵張牙舞爪的樹,枝椏在昏黃的燈光下晃動。

她想起陳陽遞茶葉蛋時的樣子,想起他修設備時專注的側臉,想起他問“好吃嗎”時眼里的笑意。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撓著,有點癢,又有點慌。她知道趙曉說得對,她這個年紀,不該再做不切實際的夢。可十八歲時的憧憬,二十歲時的甜蜜,三十歲時的安穩,好像都在那場失敗的婚姻里耗盡了,如今這點微不足道的善意,竟讓她生出些不該有的期待。

走廊里傳來腳步聲,是趙曉她們回來了,手里提著塑料袋,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新買的衣服。有人推門進來,說:“春燕,陳技術員剛才在樓下問你呢,說有批電容的規格不太對,想跟你確認下。”

李春燕的心猛地一跳,從床上坐起來:“他……他還在樓下嗎?”

“早走啦,說讓你明天上班去辦公室找他。”那姑娘把新買的T恤往床上一扔,“我說春燕,你跟陳技術員到底咋回事啊?他可是第一次主動找女工問話。”

宿舍里頓時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地問起來。李春燕的臉又紅了,含糊地說不知道,躺下來用被子蒙住頭,心臟卻“咚咚”地跳著,像車間里沒停穩的機器。

夜深了,宿舍里的呼吸聲漸漸均勻。李春燕悄悄掀開被子,看著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圓,清輝透過樹枝灑在地上,像鋪了層碎銀。她想起在蘇城的那些年,周建明也總在這樣的夜里,幫她掖好被角,說月亮圓的時候,就該一家人團團圓圓的。

那時的話多真啊,真到她現在想起,還覺得心口發暖。可再真的話,也抵不過時間的磨蝕,像流水線上的電容,再好的引腳,也有被剪斷的一天。

她不知道陳陽找她到底有啥事,也不知道自己該用什么樣的態度去面對。她只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她還得準時坐在流水線前,拿起那把剪刀,在金屬的碰撞聲里,一點點掙回屬于自己的日子。

至于那些突如其來的心動,就像車間里偶爾飄進來的花香,聞著挺好,卻不能當真。她是李春燕,是個在黃土地上摔打過的女人,不是需要溫室呵護的花。

手指輕輕按在手腕上,那里的老繭又厚了些,是剪刀磨出來的,也是生活磨出來的。她閉上眼睛,在齒輪的余響里,慢慢睡著了。夢里,她好像又回到了麥收的田埂,父親揮著鐮刀,母親喊她回家吃飯,風里滿是麥香,干凈又熱烈。

北派蘇木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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