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過后，蘇城的雨就沒斷過。細密的雨絲斜斜地織著，把廠區的梧桐樹葉洗得油亮，綠得能滴出水來。李春燕坐在倉庫的煤爐邊，手里捧著本翻得卷邊的育兒書，指尖劃過“孕早期注意事項”幾個字，心里像揣了只揣了只小兔子，突突地跳。

煤爐上的水壺“嗚嗚”地響著，白汽氤氳中，她的臉頰泛著淡淡的紅暈。上周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她懷孕了，已經快兩個月。這個消息像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和陳陽的生活里漾開圈圈驚喜的漣漪。

“在看啥呢？這么出神?！标愱柾崎T進來，藍色工服上沾著點雨沫，他把手里的保溫桶往桌上一放，“我媽燉的鴿子湯，說給你補補?！?/p>

李春燕合上書，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她接過保溫桶，指尖觸到陳陽的手，他的掌心滾燙，帶著檢修設備時留下的機油味?！搬t生說……一切都好。”她小聲說，像怕驚擾了什么。

“我就知道我媳婦厲害?！标愱栃Φ醚劢嵌计鹆笋拮?，他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在她的小腹上，“能聽見不？我兒子是不是在踢我？”

“才兩個月，哪能聽見?！崩畲貉啾凰盒α?，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他的頭發又黑又硬，像剛出土的麥苗。

陳陽直起身，從口袋里摸出個小小的紅布包，里面包著枚用紅繩系著的銅錢?！斑@是我奶奶給的，說能保平安?！彼雁~錢掛在李春燕的脖子上，指尖輕輕蹭過她的鎖骨，“以后重活累活都給我，你就負責好好養胎?！?/p>

窗外的雨還在下，倉庫里卻暖融融的。煤爐的火苗舔著爐壁，映得兩人的臉格外亮。李春燕摸著脖子上的銅錢，突然覺得，那些曾經吃過的苦、受過的傷，都在這一刻有了意義。就像寒冬里埋下的種子，終于在春天盼來了抽芽的時刻。

懷孕后的李春燕變得格外嗜睡。每天中午吃完飯，她都要在倉庫的折疊床上躺一會兒，陳陽會特意多燒兩塊煤，讓倉庫暖得像個溫室。這天她剛睡著，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春燕，不好了！”趙曉的聲音帶著哭腔，推門進來時，頭發都被雨水打濕了，“磊磊在學校跟人打架了，把人家的頭打破了！”

李春燕的心猛地一沉，騰地從床上坐起來，肚子隱隱作痛?！罢厥拢俊彼鲎∽姥兀ψ屪约赫痉€。

“我也不知道，剛周建明打電話來，說老師把他叫到學校了，那孩子的家長不依不饒，非要賠錢不可?！壁w曉急得直跺腳，“周建明讓你趕緊過去一趟?！?/p>

陳陽剛好進來，聽見這話，趕緊扶住李春燕：“別慌，我陪你去?！彼D身從衣架上取下她的外套，“穿上衣服，外面冷?！?/p>

去學校的路上，雨下得更大了。出租車在雨幕中穿行，李春燕的心揪得緊緊的。磊磊雖然調皮，但很少跟人打架，這次肯定是受了委屈。她想起兒子上次在電話里說，班里有同學笑他“沒媽疼”，難道是因為這個？

學校的辦公室里，周建明正跟一對中年夫婦爭執。那男人指著他的鼻子罵罵咧咧，女人抱著個頭上纏著紗布的男孩，哭得涕淚橫流。磊磊站在角落里，低著頭，肩膀微微發抖，校服上沾著泥土和血跡。

“磊磊！”李春燕走過去，蹲下來抱住兒子，他的后背冰涼，渾身都在抖。

“媽媽……”磊磊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們說我是野孩子，說你不要我了……”

李春燕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她摸著兒子的頭，聲音哽咽：“誰說的？媽媽怎么會不要你?！?/p>

“你就是孩子的媽？”那中年男人轉過身，指著李春燕的鼻子，“管好你的野種！不然我饒不了他！”

“你說話客氣點！”陳陽往前一步，把李春燕和磊磊護在身后，“孩子打架不對，但你也不能人身攻擊。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我兒子頭都被打破了，你讓我怎么好好說？”男人的火氣更大了，伸手就要推陳陽。

“住手！”周建明趕緊拉住他，“有話好好說，該賠錢我們賠?！?/p>

最終，周建明賠了那家人五千塊錢，這事才算了結。走出學校時，磊磊一直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李春燕牽著他的手，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悶得發慌。

“磊磊，跟媽媽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蹲下來，看著兒子的眼睛。

磊磊咬著嘴唇，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們說你生了小弟弟，就再也不會來看我了……”

李春燕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她把兒子摟進懷里，聲音軟得像棉花：“傻孩子，你永遠是媽媽的寶貝，就算有了小弟弟，媽媽也一樣愛你?！?/p>

陳陽站在旁邊，看著相擁而泣的母子，心里泛起一陣酸楚。他走過去，摸了摸磊磊的頭：“以后誰敢欺負你，就告訴叔叔，叔叔幫你揍他?！?/p>

磊磊抬起頭，看著陳陽，眼里的敵意漸漸消散了些。

回到家時，雨已經停了。張慧蘭正在廚房做飯，看見他們回來，趕緊迎上來：“咋才回來？我燉了雞湯，快趁熱喝。”

李春燕沒胃口，把磊磊交給陳陽，自己走進臥室。她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的彩虹，心里亂糟糟的。她知道，磊磊的不安不是沒有道理，自從懷孕后，她來看他的次數確實少了。

“別多想了?！标愱栕哌M來，遞給她一杯溫水，“磊磊還小，等他長大了就明白了。”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李春燕的聲音帶著點自責，“光顧著自己的新生活，忽略了他的感受?！?/p>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标愱栕谒磉?，輕輕握住她的手，“以后我們多抽時間陪陪他，讓他知道，我們都愛他?！?/p>

晚飯時，磊磊還是悶悶不樂。張慧蘭給他夾了塊雞腿：“磊磊，多吃點，看你瘦的。”

磊磊沒動，眼睛盯著李春燕的肚子，小聲問：“小弟弟會不會跟我搶玩具？”

李春燕笑了，夾起雞腿放進他碗里：“不會，小弟弟還小，以后還要你這個大哥哥罩著呢?！?/p>

磊磊的眼睛亮了亮，小口咬起了雞腿。陳陽看著他，突然說：“等周末，我帶你去游樂園，好不好？”

磊磊點點頭，嘴角悄悄往上揚了揚。

晚上，陳陽給磊磊講故事，講的是《三只小熊》的故事。磊磊躺在陳陽的懷里，聽得津津有味，很快就睡著了?？粗鴥鹤邮焖哪?，李春燕突然覺得，或許生活就是這樣，有風雨，有波折，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隨著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李春燕的孕吐也越來越嚴重。吃什么吐什么，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陳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還是無濟于事。

“要不，你先辭工吧？”陳陽看著她蒼白的臉，心疼地說，“在家好好養胎，我一個人的工資夠花?！?/p>

“不行，”李春燕搖搖頭，“倉庫的活兒不重，我還能應付。再說，多掙點錢，以后孩子出生了也能寬裕點。”

陳陽知道她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只能每天提前半小時起床，給她做些清淡的早飯，讓她帶到廠里去吃。

這天中午，李春燕正在倉庫吃午飯，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手里的飯盒“啪”地掉在地上。她扶著桌沿，努力想站穩，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陳陽正趴在床邊，眼里布滿了紅血絲?！澳阈蚜耍俊彼拥匚兆∷氖?，聲音沙啞，“醫生說你低血糖，有點營養不良，讓你必須好好休息?！?/p>

李春燕看著他眼下的青黑，心里泛起一陣酸楚?！皩Σ黄?，讓你擔心了?！?/p>

“傻話，”陳陽笑了笑，眼眶卻紅了，“以后不準再逞強了，乖乖在家養胎，聽見沒？”

李春燕點點頭，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得滿滿的，又暖又軟。

辭工后的李春燕，每天在家看看育兒書，繡繡嬰兒鞋，日子過得清閑而愜意。張慧蘭怕她悶，每天都過來陪她說話，給她做些好吃的。

“你看這小鞋子，繡得多好看。”張慧蘭拿著李春燕繡的嬰兒鞋，笑得合不攏嘴，“等孩子出生了穿上，肯定好看?！?/p>

李春燕的臉上泛起幸福的紅暈。她摸著自己的肚子，能感覺到小家伙在里面輕輕踢她，那種感覺奇妙而溫暖。

這天下午，周建明突然打來電話，說磊磊發燒了，在醫院輸液。李春燕一聽就急了，趕緊讓陳陽送她去醫院。

醫院的病房里，磊磊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嘴唇干裂?？匆娎畲貉啵撊醯睾傲寺暋皨寢尅?。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發燒了？”李春燕摸了摸兒子的額頭，燙得嚇人。

“醫生說可能是著涼了?！敝芙髯诖策叄劾餄M是疲憊，“這幾天我加班，讓他自己在家，可能是晚上踢被子了。”

李春燕的心里泛起一陣自責。她要是能多來看望兒子，或許就不會這樣了。

“你回去吧，這里有我。”她對周建明說，“你明天還要上班?！?/p>

“那怎么行，你懷著孕呢?！敝芙鲹u搖頭。

“沒事，我能行。”李春燕堅定地說。

陳陽走過來，拍了拍周建明的肩膀：“讓她留下吧，我在這兒陪她。你回去休息，明天還要上班?！?/p>

周建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那麻煩你們了?！?/p>

晚上，陳陽回家取了些生活用品，又給李春燕帶了些吃的。他坐在床邊，給磊磊掖了掖被子，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

“你回去吧，我一個人能行?！崩畲貉嗾f。

“我不放心你?！标愱栃α诵?，“我在旁邊的椅子上湊合一晚就行。”

夜深了，磊磊睡得很沉。李春燕靠在陳陽的肩膀上，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心里像揣了個暖爐。她知道，無論未來有多少風雨，只要身邊有這個男人，她就什么都不怕。

預產期越來越近，李春燕的心里既期待又緊張。陳陽每天下班回來，都會給她講廠里的趣事，想讓她放松心情。張慧蘭更是忙前忙后，給孩子準備了好多小衣服、小被子。

“你看這小被子，是我用棉花親手彈的，暖和著呢?！睆埢厶m把小被子鋪在床上，笑得合不攏嘴。

李春燕摸著柔軟的小被子，心里暖暖的。她知道，這個孩子的到來，不僅是她和陳陽愛情的結晶，更是這個家新的希望。

這天晚上，李春燕突然覺得肚子疼。陳陽趕緊把她送到醫院，張慧蘭和李老實也隨后趕到。

產房外，陳陽焦急地來回踱步，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張慧蘭在一旁安慰他：“別擔心，女人生孩子都這樣，會沒事的?！?/p>

李老實坐在長椅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眉頭緊鎖。他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比誰都擔心。

不知過了多久，產房里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陳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趕緊跑到產房門口。

醫生走出來，笑著說：“恭喜，是個男孩，母子平安?！?/p>

陳陽激動得說不出話，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張慧蘭和李老實也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

李春燕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病房的床上，身邊躺著個小小的嬰兒。他閉著眼睛，小嘴巴微微張著，樣子可愛極了。

“你醒了？”陳陽走過來，坐在床邊，眼里滿是溫柔，“你看，我們的兒子，多像你。”

李春燕笑了，伸手摸了摸嬰兒的小臉，柔軟得像棉花。“給他起個名字吧?！?/p>

“叫陳望吧。”陳陽想了想說，“希望的望，希望他以后能有出息，也希望我們的日子能越來越好?！?/p>

“好，就叫陳望?！崩畲貉帱c點頭，心里充滿了希望。

出院那天，天氣格外晴朗。陳陽抱著陳望，李春燕跟在旁邊，一家人其樂融融。張慧蘭和李老實走在后面，看著他們的背影，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回到家，磊磊已經等在門口了。他看著陳陽懷里的小嬰兒，眼里滿是好奇。“這就是小弟弟嗎？”

“是啊，”李春燕笑著說，“以后你就是大哥哥了，要好好照顧弟弟哦?！?/p>

磊磊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陳望的小手。陳望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突然睜開眼睛，看了磊磊一眼。磊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笑得像朵花。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望漸漸長大了。他會笑了，會翻身了，會叫“爸爸”“媽媽”了。磊磊也越來越喜歡這個小弟弟，每天放學回來，都要陪他玩一會兒。

陳陽的工作越來越忙，但他每天都會抽出時間陪兩個孩子。他會給陳望講故事，會陪磊磊下象棋，家里總是充滿了歡聲笑語。

李春燕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看著兩個孩子健康快樂地成長，心里充滿了幸福。她知道，自己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

這天，陽光明媚，李春燕帶著兩個孩子在公園里玩。陳望坐在嬰兒車里，咯咯地笑著。磊磊在旁邊跑來跑去，像只快樂的小鳥。

陳陽走過來，從身后抱住李春燕，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袄鄄焕?？”

“不累?！崩畲貉鄵u搖頭，靠在他的懷里，“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p>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像一首動聽的歌。李春燕知道，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無論未來有多少風雨，他們都能攜手走過。因為愛，是他們最堅實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