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落得綿密，給老巷的青石板蓋了層薄被。維修鋪的玻璃窗上結著冰花，望兒用手指劃開個小窗，看見周建明提著個保溫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這邊走，帽檐上的雪像撒了把糖霜。

“爺爺來啦！”望兒蹦起來去開門，冷風裹著雪粒灌進來，吹得陳列室的老座鐘“當”地響了一聲。

周建明跺著腳上的雪，把保溫桶往桌上一放：“你奶奶給小豌豆熬的羊肉湯，讓我給你們送點，說冬至喝了不凍耳朵。”他摘下圍巾，露出被凍紅的鼻尖，“磊磊他們今晚來不？林溪說包了薺菜餃子。”

“說七點到，”李春燕從廚房端出盤剛烤的紅薯，熱氣騰騰的，“望兒剛說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我讓他去菜場買了點。”

望兒已經躥到一米八，穿著件黑色的羽絨服，站在陳陽身邊，比他還高出半個頭。“陳叔叔，這臺收音機的調諧旋鈕壞了，能修不？”他手里舉著臺紅色的半導體，是上周從舊貨市場淘的，“老板說這是2000年的款式，當年可流行了。”

陳陽接過收音機，翻來覆去地看：“小問題，換個彈簧就行。”他從工具箱里找出個小零件，望兒立刻遞過螺絲刀，爺倆配合得像演了千百遍的戲。

周建明坐在旁邊的藤椅上，看著他們修收音機，突然笑了：“當年我教磊磊修自行車，也是這樣，他遞扳手我擰螺絲，比現在在研究所搞項目還默契。”

李春燕端來杯熱茶，放在他手邊：“這叫家傳手藝，得一代一代傳下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老槐樹的枝椏壓得彎彎的。維修鋪的老座鐘“滴答”作響，和收音機里傳出的評書聲混在一起，像首緩慢的催眠曲。

傍晚時分，磊磊一家來了。林溪抱著裹得像粽子的小豌豆，手里拎著個大飯盒，里面是剛包好的薺菜餃子。“媽，陳叔叔，雪太大了，路上堵了半小時。”她跺著腳上的雪，臉頰凍得通紅，“小豌豆在車里就念叨，說要吃太奶奶做的紅薯。”

小豌豆已經三歲了，會說完整的句子，掙脫林溪的懷抱就往李春燕身邊跑：“太奶奶，我要吃紅薯，要最大的那個。”

李春燕笑著抱起他，在他凍得冰涼的臉頰上親了口：“好，給我們小豌豆最大的。”

磊磊脫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毛衣，是林溪織的，灰色的，袖口繡著朵小小的梔子花。“爸，陳叔叔，我帶了瓶好酒，今晚咱爺仨喝兩杯。”他把酒瓶放在桌上，目光掃過陳列室的新展品——臺2010年的筆記本電腦，屏幕裂了道縫，是望兒從廢品站搶救回來的，“這電腦還能開機不？”

“能，就是反應慢點。”望兒得意地說，“我重裝了系統，能看老電影。”

晚飯擺在陳列室的長桌上，羊肉湯冒著熱氣，薺菜餃子在盤子里堆成小山，糖醋排骨的香氣混著紅薯的甜，漫得滿屋子都是。小豌豆坐在嬰兒椅上，用勺子舀著羊肉湯，喝得滿臉都是，逗得大家直笑。

“望兒，大學申請得咋樣了？”周建明給望兒夾了塊排骨，“想報哪所？爸給你參謀參謀。”

“我想報蘇城大學的機電工程，”望兒的眼睛亮了亮，“離這兒近，周末能回來幫陳叔叔看鋪子。”

陳陽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志氣。等你開學，我把那臺牡丹牌收音機送給你，當入學禮物。”

飯后，雪停了。磊磊和望兒在鋪子里給小豌豆堆雪人，用煤球做眼睛，胡蘿卜做鼻子，林溪舉著手機拍照，笑聲在巷子里回蕩。周建明和陳陽坐在火爐邊，就著昏黃的燈光下棋，李春燕坐在旁邊織毛衣，是給小豌豆的，紅色的，上面要繡只小老虎。

“當年我跟你媽剛認識，就在這巷口堆過雪人。”周建明落了顆子，聲音有點沙啞，“她穿件紅棉襖，圍著條藍圍巾，笑起來眼睛彎得像月牙。”

陳陽抬眼看他，棋盤上的棋子擺得密密麻麻：“我第一次見春燕，她蹲在倉庫里撿電容，手指被扎得全是小口子，卻硬是不吭聲。”

李春燕的手頓了頓，毛線在竹針上繞錯了圈。這些陳年舊事，像埋在雪里的種子，平時不覺得，一到這樣的冬夜，就悄悄發了芽。

“爸，陳叔叔，快來看！”望兒在外面喊，聲音里帶著興奮，“雪人堆好啦，還給它戴了陳叔叔的舊帽子！”

三個老人走出去，看見雪人戴著頂藍色的工裝帽，是陳陽年輕時戴的，帽檐上還繡著個“蘇”字。小豌豆舉著根糖葫蘆，給雪人“戴”在手里，笑得咯咯響。

月光透過云層照下來，給雪人鍍了層銀輝。磊磊摟著林溪的肩，望兒牽著小豌豆的手，周建明和陳陽站在中間，李春燕靠在陳陽身邊，看著眼前的雪人，突然覺得，這就是最好的時光。

深夜的維修鋪靜悄悄的，只有火爐里的炭在“噼啪”作響。望兒和小豌豆已經睡熟了，磊磊和林溪回了家，周建明也打著哈欠往家走，說明天還要來幫陳陽修那臺筆記本電腦。

李春燕收拾完碗筷，看見陳陽還坐在火爐邊，對著那臺牡丹牌收音機發呆。“在想啥呢？”她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往爐子里添了塊炭。

“在想，這臺收音機修好了快十年了，”陳陽的聲音有點沙啞，“當年我跟你說，要讓它一直響下去，現在看來，做到了。”

“不光它，”李春燕笑著說，“咱這鋪子，這巷子，這日子，不都好好的嘛。”

爐火的光映在他們的臉上，皺紋里盛著暖意。陳陽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粗糙的皮膚傳過來，踏實得像老巷的青石板。“等開春，咱去云南旅游，”他說，“就咱倆人，看看雪山，看看洱海。”

“好。”李春燕點點頭，靠在他的肩上，“再給望兒和小豌豆買點特產，讓他們也嘗嘗云南的味道。”

窗外的月光又亮了些，照在陳列室的玻璃柜上，那些老電器在夜里像睡著了的老朋友，靜靜地守著這屋子的故事。李春燕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望兒會考上大學，磊磊會帶著小豌豆慢慢長大，她和陳陽會慢慢變老，老巷的雪會年復一年地下，維修鋪的燈會年復一年地亮。

生活就像這冬夜的爐火，有溫暖，有光明，有家人的笑語，有歲月的沉香。而她和她的家人，就在這爐火旁，守著彼此，守著這長燈，把日子過成了最踏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