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查明死者身份?”
蔣止戈翻看手中簿冊:“牛牧野,洛陽糧商,攜妻牛楊氏來汴京游玩并捐資修廟,酉時二刻,一名女侍發現二人死在房中。”
沈鏡夷繼續查看尸體,從男尸胸前的衣襟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條,火把映照下,朱砂寫就的字跡血般刺目:甲申、戊辰、庚午、壬午。
他眸光一滯,繼而看向女尸,其胸前衣襟處隱約可見一角同樣泛黃的紙張。
沈鏡夷抬頭,“傳那名發現死者的女侍來。”
兵卒很快喚來女侍,她臉色微白,絞著衣角,看了一眼床上的尸體,一進門就跪下顫著聲道:“提、提刑明鑒,奴只是端茶送水的,人絕不是我殺的……”
沈鏡夷走到她面前,抬手示意她起來,溫聲道:“莫怕,只是請你幫個小忙。”他側身指向女尸,“那女死者前襟處有張紙條,我不便動手,煩你取出。”
女侍聞言一怔,眼中顯出另一種懼色,她咬了咬唇,緩步走了過去。
沈鏡夷等在原地,蔣止戈站在他身側,二人看向門外,直到女侍取出紙條遞上。
沈鏡夷接過,微微頷首,語氣溫和道:“有勞了。”
“提刑可還有其他吩咐?”女侍臉色依然發白。
“不必驚慌,只問你些尋常事。”沈鏡夷聲音平淡,“你叫什么名字?在這酒樓做什么生計?”
“奴叫繡繡,負責客房的茶水,清掃。”
“這房中死者你了解多少?”沈鏡夷問。
“知道不多,他們每日都出門游玩,很晚才回來,只是今日那娘子好像病了,一早便讓我請了橋頭趙大夫來。”
“今日你送了幾次茶水?”
“三次,還送了兩次湯藥。”
“最后一次什么時間?”
“快酉時了吧。”繡繡頓了下,“奴記得當時撒暫正準備掛梔子燈。”
沈鏡夷看著她的眼睛,判斷著她話中真假,緩緩道:“你最后一次送茶水后,可有將茶壺和茶杯拿去清洗?”
繡繡搖搖頭。
“當時死者在做什么?可有什么異常?”
“沒什么異常,趙大夫走后,她就在房中試戴起買的各式首飾,郎君好像在算賬。”繡繡從袖中拿出一對白玉耳鐺,“這是前兩日周娘子送我的。”
“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繡繡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沈鏡夷依然平靜,“酉時二刻你來這間房做什么?”
“詢問楊娘子是否還要喝藥。”繡繡道。
“你先退下吧,后面有事會再喚你。”
繡繡福身離開。
“不對啊,我一來就查過了,除了死者身上的,這房中并無其他女子首飾。”蔣止戈道。
沈鏡夷不語,垂眼看向手中的紙條,同樣用朱砂書寫的八字——己丑、丁卯、乙亥、癸未。
這兩張紙條上的生辰八字與他和蘇贏月的一模一樣。沈鏡夷睫毛微顫,再細看,其中一張紙條的一角,沾著一小節炭黑指印。
“看出什么了嗎?”蔣止戈問。
沈鏡夷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只道:“傳仵作來查驗。”
他看向地面散落的銅錢,蹲身撿起一枚。
“我看過,就是普通的銅錢。”蔣止戈從旁道,“灑在此處不知是何作用?”
沈鏡夷看了看,正面楷書“咸平元寶”四字,光背,是正常的銅錢,確無任何異樣。
沈鏡夷起身,拿起燭臺,仔細查看房內每一處。
“我都看過了,沒發現什么可疑之處。”蔣止戈跟在他身后。
沈鏡夷頭也沒回,輕“嗯”一聲,平靜道:“意料之中。”
蔣止戈“唉”了一聲,慘兮兮道:“我一片赤誠隨你查案,白不休,夜不寐,換來的卻是你的冷嘲諷,心寒啊,心寒!”
沈鏡夷側首斜他一眼。
蔣止戈立馬臉上帶笑,手捂胸口,“不寒,這心暖著呢!”
“心不暖不就死了。”
一道略微稚嫩的聲音響起,隨即一個手提螢火燈籠,著短衫束腳褲的小娘子扶著一病容老者走了進來。
“珠兒,休要胡說。”陸大年輕斥。
“知道了。”陸珠兒蔫聲道。
“小阿螢,被罵了吧。”蔣止戈笑。
陸珠兒瞪了他一眼。
陸大年抬手輕拍她一下,行禮道:“見過沈提刑,蔣巡檢。”
陸珠兒跟著福身。
“無須多禮,驗尸要緊。”沈鏡夷道。
陸珠兒看著死者,摘下繡花背袋,邊取出驗尸格目、記錄文書,邊道:“這不是死者原狀吧?”
“可以啊,小阿螢。”蔣止戈上前,“死者起初是背對背用這鐵鏈綁著,放在床上的。”
陸珠兒嗅覺異于常人的靈敏,她剛接過鐵鏈,就輕“咦”一聲,又努力吸了吸鼻子,道:“這鏈子上好像有股淡淡的花椒味。”
沈鏡夷正俯身查看,見桌腳處散落的幾粒暗紅果實,聞言若有所思,指尖捻起,放在鼻尖輕嗅一下,一股辛辣的味道頓時襲來。
“花椒味。”蔣止戈將解下的鐵鏈湊到鼻尖聞了聞,“沒有啊?”
“很淡的,你聞不出也正常。”陸珠兒道。
蔣止戈又聞了聞,指腹忽然觸到一處凹凸的痕跡,他眉峰微動,拿著鐵鏈走到燭臺旁,湊近燭光,看到“李記”兩個小字,刻痕深且規整,顯然是鐵鏈未冷卻時用鋼印硬生生壓出來的。
李記鐵鋪!
他知道這個鋪子,是汴京有名的鐵匠鋪,就在金梁橋街末。門口掛著“官準造械”的木牌,除了打農具,還給衙門打鐐銬之類。
沈鏡夷注意到他的異常,朝他走去,“發現了什么?”
“你看這里。”蔣止戈指著鐵鏈末端道。
沈鏡夷垂眸,后又抬眸看向他。
“我這就去查。”
話落,蔣止戈已走出房外。
“老爹啊,能不讓燈籠亂晃嗎?”陸珠兒抬頭,炸毛道:“我要被你晃暈了。”
“好好,不晃。”陸大年笑呵呵。
他席地而坐,一手執筆記錄,一手提著女兒的螢火燈籠,光亮隨著她的動作在尸身上浮動,如鬼火游移。
陸珠兒這才低頭繼續查看,眸光沉靜,神色認真,全不似方才活潑模樣。她一寸寸查看死者的每一處,手指、口鼻……連頭發都一點一點撥開查看,但女尸沒查出什么。
直到她翻開男尸的頭發,這才發現了疑點,“奇怪,這兩名死者怎么在百會穴處都有一顆朱砂痣。”
陸珠兒抬手,用指腹點在朱砂痣上,隨著這一點,指腹染上紅色,原本顏色紅艷均勻的朱砂痣倏然褪色,變成了灰黑色,泛著金屬光澤,觸感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