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錦早已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炒肺塞進嘴里,燙地直哈氣也舍不得吐出來。
張懸黎看到,雖心急如焚,也只好夾著涼了片刻,才送入口中,接著又吃了一口插肉面,臉上立馬浮現出滿足的神情。
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后,由衷贊嘆道:“二位鐺頭的手藝真好!”
“哈哈,我和阿兄在這條街上賣了十五年了。”炒肺的鐺頭揮動著手中的鐵勺,“看小娘子面生,不是汴京人吧?”
張懸黎點點頭,“我從洛陽來的,來給表兄送些物件。鐺頭可知道畢宅在何處?”
“畢宅?”炒肺的鐺頭手中鐵勺頓了一下,“小娘子的表兄莫非是名冠汴京的沈提刑?”
張懸黎眼睛清亮,“我表兄正是沈提刑,擅查案。”
鐺頭一邊揮動著鐵勺,一邊嘖嘖稱嘆:“昨日,沈提刑同畢公的外孫女婚祭安災來著,聽說婚后為了照顧生病的畢公,暫居在畢宅。沈提刑真是一名好官和好孫女婿啊!”
一個食客附和:“可不是嘛!堂堂汴京提點刑獄,婚后竟肯屈居妻家。”
“話不能這么說,畢公又不是我們普通人,當朝吏部侍郎,又曾在官家太子時,任太子右庶子。”另一個食客左右看了看,又道:“我聽說李相公有意畢公接替其同平章事一職,這樣的妻家,誰不愿意居呢?”
“沈提刑為官清正,斷案如神,絕不是趨炎附勢之人。”
“你怎知他不是呢?”
……
食客分為兩派爭論起來。
張懸黎拍了一下桌子,清脆道:“你們這話好沒道理,無端揣測沈提刑我就暫且不說了,那婚祭安災的又不是沈提刑一人,還有畢公外孫女,她一個小娘子為了百姓,舍棄自己和姻緣,才是最應該被贊賞的。”
聞言,眾人愣住,片刻安靜后,一老者捋著胡須道:“小娘子此言差矣,能嫁給沈提刑這樣的好郎君,是汴京多少閨閣女子求之不得的福分。”
張懸黎把木箸在桌子上一拍。
“你這小娘子,沈提刑不是你表兄嗎?怎么不幫自家表兄說話,反倒向著……”鐺頭笑道。
“為他說話的可太多了。”張懸黎目光掃視一圈,“不缺我一個,可新婦的大義卻無人看見。”
一個戴方巾的青衫書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位小娘子說得在理,世人歷來皆稱丈夫節(jié)義,閨閣之德卻視若罔聞。”
食攤一時安靜下來。
張懸黎起身,微微一笑道:“煩請鐺頭告知我畢宅如何走?”
鐺頭還未言,那青衫書生先道:”小娘子沿著御街向北,過兩個巷口右轉,門口有一棵老紫藤的便是。”
“多謝這位小郎君。”張懸黎正要離開,卻聽書生起身又道:“我正要去國子監(jiān),與畢宅恰是同路。”
張懸黎沒說話,警惕地看著他。
“小娘子若是不嫌,我可在前方引路。”
云錦拉了拉張懸黎的袖子,輕輕搖了搖頭。
張懸黎拍拍她的手,“無妨,他一個文弱書生,諒他也不敢怎樣。”她這才對書生道:“那就多謝這位小郎君,煩請同我家車夫一道。”
出了食攤,張懸黎坐上油壁香車時,日頭漸高,街上行人愈加多起來,御街更盛。
車隊緩緩行走在御街上,右轉穿過兩個小巷,停在了畢宅門口。
“就是這兒了。”青衫書生對張懸黎道:“既已送到,我這便離開了。”
“有勞小郎君了。”張懸黎施禮,“云錦。”
云集云錦上前,掏出一個荷包,從里面拿出一些銀錢遞給書生。
“這些許飲資,還望笑納。”張懸黎道。
書生連連擺著手后退,“莊子言‘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今日不過是順路之便,若受錢財,與牙人何異?”
“是我考慮不周了。”張懸黎輕笑,“小郎君這文鄒鄒的說辭,和我表兄還挺像。”
“不敢當,沈提刑年少有為,功成名就是我等膜拜的對象。”書生施禮,“告辭。”
張懸黎上前叩門,等了片刻,一個老者打開大門,探出頭來:“小娘子找誰?”
張懸黎施禮,“老人家,我是沈提刑的表妹,給他從洛陽帶了一些物品,煩請通傳一聲。”
畢忠猶豫了一下,“那……你先等等,我去通報。”
門又關上了。
正月的早晨,依然寒冷,張懸黎雙手放到嘴邊哈了口氣。
“我去取暖手爐來。”云錦說著已邁出一步。
張懸黎拉住她,“不用了。”
話落,門又打開了,忠叔道:“月娘子請小娘子進去。”
張懸黎跟在忠叔后面,身著緗裙依然擋不住她利落的步伐,裙擺更是帶風,手中星落鞭上的小銀鈴鐺發(fā)出悅耳聲響。
“老人家,如何稱呼你啊?你口中的月娘子就是我的表嫂嗎?”張懸黎問。
忠叔看著這活潑的女娘,笑呵呵道:“稱我忠叔就好,你若真是沈提刑的表妹,那月娘子就是你的表嫂。”
“我是的,我真是沈提刑的表妹,我不騙人的。”
說著話,就來到了蘇贏月房門口。
而這時,屋門打開,露出一張清麗的芙蓉面,嫻靜如花照水的女娘自屋內步出。
蘇贏月身著松花色云錦夾棉交領襖,外罩一件青緙絲褙子,圍著一白色狐毛領,湖色馬面裙上隱約可見金線花草紋。
美人身姿纖秾合度,如新柳扶風,在日光下,面龐似新新雪初霽,瑩潤透白。
兩個女娘四目相對。
張懸黎眼睛陡然一亮:“她表嫂真好看啊!”
蘇贏月看著她,微微一笑,“洛陽來的表妹是嗎?”
張懸黎喜笑顏開:“是,我叫張懸黎,小字玉娘,表嫂叫我玉娘即可。”
“玉娘,你表兄暫時不在宅中,你有何事可先同我講,若是不便……”
“沒什么不便的,本來也是給表嫂你送聘禮的。”張懸黎伸手一指她身后擺放的眾多箱子。
“聘禮?”蘇贏月疑惑。
張懸黎解釋:“我父母收到表哥的飛書,便開始準備了。表哥為官不久,沒多少家資,我阿娘說表嫂是大家閨秀,又為大義嫁與表哥,我們斷不能怠慢與你,便準備了幾車綢緞珠寶等,讓我送來。”
她說得急了些,頓了下,又道:“本來想趕在你們婚儀之前送到,但遇上雪天,路上不是很好走,便耽誤了一些時間,還望表嫂莫怪!”
聽到張懸黎的話語,蘇贏月一怔,忽然在這一刻,她再次心中暗忖,與沈鏡夷的姻緣,倒也算得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