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兜頭澆下,簡安像被扔進冰窖,猛地從混沌中彈坐起來,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
視線從模糊到清晰,只用了三秒。
青灰色的磚墻斑駁脫落,露出內里暗紅色的磚坯,墻角結著層薄薄的蛛網;頭頂是雕花描金的木梁,積著半指厚的灰,幾縷陽光從雕花木窗的縫隙里擠進來,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空氣中飄著一股混合了皂角、霉味和淡淡脂粉的古怪氣息,嗆得她忍不住咳嗽。
“咳……咳咳……”
“咳什么咳?死丫頭片子,還敢裝死?”尖細的罵聲像淬了冰的針,扎得簡安耳膜生疼。她僵硬地轉頭,看見一個穿著藏青色宮裝、梳著“一字頭”發髻的老嬤嬤,正叉著腰站在面前,手里攥著根油亮的藤條,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團,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簡安這才發現,自己正趴在冰涼的青磚地上,膝蓋硌得生疼,手掌心黏著些細沙。她低頭看向自己——身上是件洗得發白的灰布短衫,袖口磨出了毛邊,下身是條青布長裙,裙擺沾著不明污漬。更讓她心驚的是,右手掌心還攥著個半舊的竹制繡繃,繃上纏著幾縷褪色的絲線。
“繡繃……宮裝嬤嬤……這屋子的陳設……”無數碎片在腦海里炸開,簡安猛地想起自己熬夜改完那套新中式高定禮服后,趴在工作室的設計圖上睡著了。
她明明是21世紀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工作室在CBD的28樓,昨天還在和客戶視頻確認禮服的刺繡紋樣,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種古舊得像博物館的地方?
“還愣著?當這繡坊是你家后園?”老嬤嬤見她不動,藤條“啪”地抽在旁邊的柱子上,木屑簌簌往下掉,“晨起該漿洗的綢緞還堆在院里,你倒好,縮在這兒偷懶!真當我魏嬤嬤是好糊弄的?”
魏嬤嬤?繡坊?漿洗綢緞?
簡安的心臟狠狠一縮。這些詞拼湊在一起,指向一個荒誕卻又無比清晰的答案——她穿越了,而且穿成了清朝繡坊里的一個底層宮女。
這個認知像驚雷在頭頂炸響,她差點癱回地上。穿越這種只在網文里看到的情節,居然真的砸到了自己頭上?還是個連懶覺都睡不成、一睜眼就要被嬤嬤訓斥的繡坊苦力?
“看你這眼神,莫不是睡糊涂了?”魏嬤嬤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打量她,眼神里帶著審視,“昨兒還哭哭啼啼說想家,今兒就敢偷懶?我告訴你,進了這翊坤宮下轄的繡坊,就得守繡坊的規矩,再敢懈怠,仔細你的皮!”
翊坤宮?簡安捕捉到這個詞,心里又是一震。那是清代后宮的宮殿名,看來自己不僅穿到了清朝,還直接進了皇宮的附屬繡坊,這處境可比民間繡坊兇險多了。
周圍傳來細碎的響動,簡安這才注意到,這屋子其實是間大通鋪,靠墻擺著十幾張木板床,被褥都是灰撲撲的粗布,幾個和她穿著相似的年輕姑娘正低著頭收拾東西,動作小心翼翼,顯然是被魏嬤嬤的訓斥嚇著了。她們看過來的眼神里,有同情,有畏懼,卻沒人敢出聲。
這就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簡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艁y沒用,她是簡安,是那個能在時尚圈用一支設計筆殺出重圍的人,總不能在這古代繡坊里栽了跟頭。
她掙扎著站起身,膝蓋傳來一陣鉆心的疼,大概是剛才跪得太久了。魏嬤嬤的藤條又揚了揚:“還不快去漿洗房?再磨蹭一刻鐘,今天的早飯就別想吃了!”
“是,奴婢這就去。”簡安低眉順眼地應著,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順從。人在屋檐下,先低頭保住小命和肚子再說。
跟著其他幾個宮女往屋外走,簡安才得以看清繡坊的全貌。這是個兩進的小院,第一進院子里擺著十幾個大木盆,幾個姑娘正埋頭用木槌捶打著盆里的布料,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們的褲腳。院子東側搭著長長的竹竿,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綢緞,有明黃的、寶藍的、藕荷色的,在晨光里泛著柔和的光澤,一看就知道是上等料子。
西側是幾間正房,門楣上掛著“繡作”“裁房”“繃架房”的木牌,隱約能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動,傳來針線穿過布料的細微聲響。
“那是魏嬤嬤的住處,旁邊是管事嬤嬤們的屋子,咱們沒差事的時候,連院子都不能靠近?!弊咴谂赃叺囊粋€瘦小姑娘偷偷碰了碰簡安的胳膊,低聲提醒,聲音細若蚊蚋。
簡安轉頭看她,這姑娘約莫十五六歲,臉圓圓的,眼睛很大,帶著點怯生生的善意?!岸嘀x?!彼÷暬亓司?。
“我叫春桃,你……你是新來的簡安吧?”春桃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昨天你暈過去的時候,還是我把你拖回鋪位的?!?/p>
原來原主也叫簡安?倒省了她解釋名字的功夫。簡安心里微動,剛穿越就遇到個愿意搭話的人,總歸是好的?!爸x謝你,春桃?!?/p>
“不用不用……”春桃擺擺手,腳步加快了些,“快走吧,魏嬤嬤的眼睛尖著呢,看到咱們說話,又要罵人了?!?/p>
兩人快步走進漿洗房,一股濃烈的皂角味撲面而來。十幾個宮女圍著靠墻擺著的大木盆,正費力地用木槌捶打著泡在水里的綢緞,動作整齊劃一,像是在進行某種機械的勞作。蒸汽從木盆里裊裊升起,模糊了她們的臉。
魏嬤嬤叉腰站在門口,像個監工,目光掃過每一個人,嘴里不停念叨:“都給我用點勁!這批杭綢是要給淑妃娘娘做新旗裝的,漿得挺括了才能顯出身形,要是出了岔子,仔細你們的皮!”
簡安被分到最靠里的一個木盆,盆里泡著一匹寶藍色的杭綢,水色渾濁,泛著灰黑色的泡沫。她拿起旁邊的木槌,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估摸著得有兩斤重。
“發什么呆?”魏嬤嬤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不耐煩,“還不趕緊捶?等著我請你不成?”
簡安咬咬牙,舉起木槌,卻在即將落下的瞬間停住了。
作為一個資深服裝設計師,她對布料的敏感度早已刻進骨子里。杭綢屬于真絲的一種,質地輕薄,光澤柔和,是做禮服的上等面料。現代護理這種料子,講究的是低溫、輕柔,用中性洗滌劑,哪里經得起滾燙的灰水浸泡,還用這么重的木槌猛捶?這樣處理下來,面料的纖維早就被破壞了,難怪宮里的旗裝看著總是硬挺板正,毫無垂感可言。
可她現在只是個底層宮女,哪有資格質疑老規矩?簡安看著魏嬤嬤那張緊繃的臉,又看了看周圍宮女們麻木的表情,心里清楚,直接反駁只會招來一頓打罵。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放下木槌,假裝摸索著調整姿勢,眼睛卻在飛快地掃視四周。漿洗房的墻角堆著幾個水桶,里面盛著冷水;架子上擺著皂角、草木灰,還有幾塊看起來像是胰子的東西。
“這就是我要面對的現實嗎?”簡安在心里苦笑。沒有設計稿,沒有縫紉機,甚至連善待布料的權利都沒有??赊D念一想,正因為這里的規矩陳舊,她的現代設計知識才有了用武之地。
她低頭看著盆里的杭綢,寶藍色的綢緞在渾濁的水里若隱若現,像一塊被蒙塵的寶石。
“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在我手里,綻放出不一樣的光彩。”簡安握緊了手里的木槌,指節微微發白。
她舉起木槌,“啪”地一聲砸在綢緞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周圍的宮女們沒有絲毫反應,依舊機械地重復著捶打的動作。
但只有簡安自己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個清朝的繡坊,因為她的到來,已經悄然埋下了改變的種子。她要做的,就是讓這顆種子生根發芽,直到長成足以撼動一切的參天大樹。
晨光透過漿洗房的窗欞,照在她低垂的臉上,映出一雙看似順從、實則藏著鋒芒的眼睛。她決定適應古代生活,在這個宮中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