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衣局的海棠剛打花苞,王總管就領著兩個陌生人走進來。走在前頭的是位穿月白襦裙的女子,發(fā)髻上插著支銀質發(fā)簪,簪頭墜著顆東珠,手里捧著個紫檀木盒,眉眼間帶著股清冷的傲氣。
“這位是陳如姑娘,”王總管介紹道,“剛從東洋回來,據(jù)說帶了那邊的‘刺子繡’絕活,皇上特意讓來尚衣局交流。”
陳如微微頷首,打開木盒,里面是件靛藍布衫,上面用白線繡著幾何紋樣,針腳又粗又勻,像用尺子量過一般:“東洋的刺子繡,講究‘一線到底’,不用打結,卻比你們的鎖邊繡結實三倍?!?/p>
簡安正給云纓改“疊香裝”——用五種花香染的紗羅疊縫,走動時香氣層層散開。聞言抬頭,指尖劃過布衫的針腳:“確實特別,只是這紋樣太過素凈,怕是不合宮里的喜好?!?/p>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陣爽朗的笑聲,個高鼻深目的西洋女子提著皮箱走進來,正是上次送斜紋布的路易的師妹蘭恩?!奥犝f有東洋同行來,我特意從廣州趕回來,”她晃了晃手里的銅針,“我們法蘭西的‘立體繡’,能讓花朵從布上凸起來,比平面繡好看十倍!”
這下裁房熱鬧了。陳如要比結實,蘭恩要比立體,兩人都盯著尚衣局的“巧心”匾,明擺著是想分一杯羹。云纓在旁看得有趣,湊到簡安耳邊:“這是要開‘國際繡藝大賽’啊,你可得拿出真本事,別讓咱們的云錦輸了?!?/p>
果然,皇上很快下了旨:三日后在御花園設“繡藝宴”,讓陳如、蘭恩和簡安各展絕活,勝者可獲得“萬國織繡總領”的頭銜,往后西洋、東洋的布料紋樣,都歸她管。
陳如選了最粗的麻布,說要繡件“堅如磐石”的屏風,針腳密得能擋箭;蘭恩搬來箱彩色絨線,揚言要繡朵“永不凋謝的玫瑰”,花瓣能立起來;簡安卻讓人取來堆邊角料——有云錦的碎頭、洋布的零料,還有東洋刺子繡用的粗麻,看得眾人直皺眉。
“你就用這些破爛參賽?”柳姨娘剛從繡房過來幫忙,見了直搖頭,“陳如的刺子繡刀都劃不破,蘭恩的立體繡能以假亂真,你這堆碎布……”
“碎布也能繡出好花樣?!焙啺残χ言棋\碎頭拼起來,“東洋的線夠結實,西洋的絨夠立體,咱們的云錦夠華美,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萬國錦’?!?/p>
接下來三日,裁房成了三國擂臺。陳如的屏風繡得密不透風,手指被粗線勒出紅痕也不停;蘭恩的玫瑰用十二種紅色絨線堆繡,花瓣真能立起來,連蜜蜂都飛來想采蜜;簡安則把云錦碎頭剪成花瓣,用刺子繡的粗線固定,再用立體繡的針法堆出花芯,三種技法在碎布上融成一片,竟比整塊料子還出彩。
繡藝宴那日,御花園的水榭里擺滿了三件作品。陳如的屏風果然厲害,太監(jiān)用刀劃了下,只留下道白痕;蘭恩的玫瑰引得皇后伸手去碰,才發(fā)現(xiàn)是繡出來的,驚嘆不已。
輪到簡安時,她展開的不是屏風也不是單朵花,而是件“百花盞”——用碎布拼繡成盞形,外層是東洋刺子繡的幾何紋做底,中層用西洋立體繡堆出半開的花瓣,最里層用云錦碎頭繡出花蕊,盞沿還藏著圈機關,一倒清水,竟能映出“萬國同春”四個字。
“這叫‘碎錦成花’,”簡安解釋道,“東洋的結實護著底,西洋的立體撐著形,咱們的云錦透著貴,單看各有千秋,合在一起才是圓滿。”
皇上盯著“百花盞”看了半晌,忽然道:“陳如的繡活像鐵,太硬;蘭恩的像糖,太艷;簡安的像茶,初看平常,細品才有回甘?!彼钢K沿的字,“萬國同春,說得好!這總領之位,該給懂‘合’的人?!?/p>
陳如臉色發(fā)白,卻還是行了禮:“姑娘的巧思,我服。只是不知這機關是如何做的?”
簡安把盞底翻過來,露出里面的薄銀片:“用西洋的銀箔做襯,東洋的細竹做撐,咱們的鏨刻手藝刻字,還是那句話,合則兩利?!?/p>
蘭恩也笑了:“回去我就讓巴黎的繡坊學這法子,用你們的云錦配我們的絨線,肯定能賣瘋?!?/p>
云纓湊過來打趣:“現(xiàn)在你可是‘國際巨星’了,東洋想請你去教拼布,西洋盼著你去設計新花樣,風頭比皇上還盛。”
簡安正給“百花盞”補最后一針,聞言笑道:“手藝哪分高低?陳如的刺子繡能補盔甲,蘭恩的立體繡能做戲服,咱們的云錦能做龍袍,各有各的用處。就像這宮里的人,有剛有柔,有文有武,合在一起才能撐住江山?!?/p>
這時,陳如捧著自己的繡繃走過來,第一次對簡安深深鞠躬:“我在東洋學了十年刺子繡,以為結實就是最好,今日才懂,繡活和做人一樣,太硬了容易折?!彼f過把東洋繡針,“這是我?guī)煾競鞯?,送你?!?/p>
蘭恩也把盒最細的絨線塞給簡安:“明年我?guī)Хㄌm西的繡娘來學拼布,你可不能藏私?!?/p>
簡安望著水榭外飄落的海棠花瓣,忽然覺得這宮里的日子,就像件拼繡的衣裳——有人帶來新紋樣,有人守著老針法,吵吵鬧鬧,卻也在不知不覺中織成了片繁花。而她要做的,不過是握著針,把那些看似不搭的線頭,慢慢縫成溫暖的樣子。
王總管又樂呵呵地跑進來:“皇上賞了座新繡樓,讓您牽頭辦‘萬國織繡坊’,陳如和蘭恩都愿意留下當教習呢!”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圍的人都笑起來了
簡安接過那把東洋繡針,陽光透過針孔,在地上投出個小小的光斑,像顆剛發(fā)芽的種子。她知道,這粒種子落下去,將來定能開出比“百花盞”更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