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鐵門在身后緩緩關上，鐵銹摩擦的聲響驚飛了檐下的烏鴉。簡安攥著那支沾過血的銀簪，看著牢里蜷縮在草堆上的李貴妃，昔日鳳冠霞帔的榮華，如今只剩滿身囚服的污穢。

“你來看我笑話？”李貴妃抬起頭，曾經顧盼生輝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死死盯著簡安手里的銀簪，“那老虔婆（指柳姨娘）倒是聰明，用假死脫身，讓你這黃毛丫頭替她遞刀，真是好手段。”

簡安將銀簪放在牢門前的石臺上，簪頭的海棠花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柳姨娘沒逃，她就在隔壁牢房。她說要親眼看著你伏法，才肯說出最后一件事——當年被換走的皇子，除了五阿哥，還有一個。”

李貴妃的身體猛地一震，草屑從她發間簌簌落下：“你胡說！當年只有……”

“只有你用病兒換走皇后嫡子，卻不知皇后早留了后手。”簡安打斷她，從袖中取出那卷從酒壇底找到的換嬰文書，展開最末一頁，上面用朱砂畫著兩個小小的腳印，“皇后生下的是雙生子，一個被你換走，另一個被柳姨娘連夜送出宮，寄養在江南的繡坊，腕上戴著半只銀鐲子，和蘇太妃那只正好拼成一對。”

李貴妃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像被人扼住了喉嚨。

簡安轉身離開時，聽見身后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牢卒后來稟報，李貴妃用發簪劃破了喉嚨，臨死前手里緊緊攥著半片海棠花瓣，像是想從那點殘紅里，找回些什么。

回到尚衣局時，云纓正對著一堆散落的繡線發愁。百子圖的壽屏被搬到了院子中央，陽光照在老虎風箏上，螢石粉繡的眼睛閃著微光，卻在風箏線的末端，發現了根極細的黑線——這是禁衛軍制服上的線，顯然有人動過手腳。

“姑娘，要不要重新繡牢些？”云纓舉著針線問。

簡安卻盯著那根黑線出神。線尾打了個死結，結法和李貴妃鳳釵里的羊皮紙繩結一模一樣。她忽然想起柳姨娘說過，李貴妃的黨羽遍布各宮，掌事太監雖被拿下，未必沒有漏網之魚。

“不用繡。”她拿起剪刀將黑線剪斷，“咱們給這風箏換根新線，用金線摻銀絲，再結實不過。”

正說著，五阿哥蹦蹦跳跳地跑進來，手里舉著支新做的銀簪，簪頭的老虎歪歪扭扭，針腳卻比上次整齊多了：“簡安姑姑，你看我繡的老虎！皇祖母說要給我當生日禮物！”

太后的壽宴剛過，五阿哥的生辰就到了。皇上已下旨恢復他的嫡子身份，賜名“永琪”，還特許他住進當年先皇后的寢殿。蘇太妃正帶著三姑娘整理殿里的舊物，從樟木箱底翻出件小小的虎頭襁褓，上面繡著兩只相擁的幼虎，針腳里藏著“平安”二字。

“這是當年皇后給雙生子做的，”蘇太妃摸著襁褓上的針腳，眼眶泛紅，“沒想到還能留到現在。”

三姑娘的手指拂過幼虎的眼睛，忽然停住：“姨母，這針腳里好像裹著東西。”她用銀簪挑開線尾，竟從里面抽出張泛黃的字條，上面寫著江南繡坊的地址，還有個名字：“沈青梧”。

“這是……”簡安的心猛地一跳。

“是雙生子里另一個的名字。”蘇太妃的聲音帶著顫抖，“當年柳姨娘把他送到江南，托付給最信任的繡坊掌柜，說等風聲過后，就接他回來認親。”

正說著，柳姨娘被禁衛軍“押”了進來——皇上早已赦免了她的罪，讓她以“皇后舊部”的身份留在宮中。她接過字條看了看，忽然笑了：“沈掌柜是我的遠房表哥，最是可靠。上個月我讓人送過信，說這邊事了，讓他帶青梧回來。”

話音剛落，王總管就掀著簾子跑進來，手里的拂塵都歪了：“大喜！大喜啊！江南來的沈掌柜帶著位少年郎求見，說……說要認親！”

眾人涌到門口，只見個穿著青布長衫的少年站在廊下，眉目間竟和五阿哥有七分相似，只是左眉骨上有顆小小的痣，像粒墨點。他手里捧著個錦盒，打開時露出半只銀鐲子，和蘇太妃腕上的那只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海棠。

“民女沈青梧，拜見皇上，拜見太妃。”少年的聲音清朗，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

皇上走上前，摸著他眉骨上的痣，忽然紅了眼眶。這顆痣，先皇后也有，只是長在右眉骨。他想起當年皇后生產時，穩婆說過是雙生子，一左一右各有顆痣，寓意“左右相伴，平安順遂”。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皇上的聲音帶著哽咽。

青梧從錦盒里取出另一件東西——是支繡得極好的海棠簪，針腳細密，比柳姨娘的手藝更勝一籌。“這是我在江南繡的，想著回來給……給母親上墳。”

簡安接過海棠簪細看，忽然發現簪頭的花瓣里，藏著根極細的金線，抽出來一看，竟是根完整的繡線，線尾打著個“萬字結”，和先皇后當年的手法一模一樣。

“這線……”

“是柳姨娘每年托人送來的，說要我好好學繡，將來能憑著這手藝，認祖歸宗。”青梧的眼眶紅了，“她說宮里有位簡安姑娘，繡活天下第一，讓我回來后，一定要向您請教。”

簡安望著院子里的百子圖壽屏，陽光照在老虎風箏上，新換的金銀線閃著耀眼的光。五阿哥正拉著青梧的手，教他用銀簪在地上畫老虎，雪獅犬在旁邊追著蝴蝶跑，柳姨娘和蘇太妃坐在葡萄架下，看著雙生子笑，眼角的皺紋里盛著陽光。

她忽然覺得，這宮里的線，終于都回到了該在的地方。李貴妃的黑線被剪斷，雙生子的銀線接成了環，而那些藏在針腳里的愛恨、冤屈、思念，都在這一刻，化作了最溫暖的光。

三十章的故事走到這里，像幅剛繡完的長卷，針腳里藏著十年的風雨，卻在最后，繡出了最圓滿的結局。簡安拿起針線，將青梧帶來的海棠簪，輕輕放在百子圖的壽屏旁，與那只老虎風箏遙遙相對。

風吹過葡萄藤，篩下的光斑落在簪子上，照得那些細密的針腳，像星星一樣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