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繡大賽的晨露帶著桂花香氣，漫過太和殿前的白玉欄桿。百張繡架在晨光里排開，青梧站在最東側，指尖捏著繞芯線的手微微出汗——他懷里揣著簡安連夜改好的“寒梅報春”圖，梅枝的暗處用銀線繡著李黨余孽的名單，只待正午的陽光照透素絹，便能顯形。

“別慌。”簡安站在他身后，將枚銀針塞進他手心，“母親的繡譜里說，‘心定則線穩’，你手里攥著的不是繡品，是十年的公道。”

青梧點頭時，瞥見西側第三張繡架旁，站著個穿石青色宮裝的女子，眉眼間與太后有幾分相似，正低頭調試顏料，指尖沾著的深褐粉末，與李嬤嬤那碗杏仁茶里的殘渣如出一轍。沈掌柜昨日來報，安遠侯夫人果然以“觀禮”為名進了宮，此刻竟混在參賽繡娘里。

五阿哥捧著自己的“三腿青蛙”繡帕，湊到青梧身邊：“哥哥別怕，我讓雪獅犬盯著她！”小狗仿佛聽懂了，蹲在繡架旁，沖著那女子齜牙咧嘴。

辰時三刻，太后攜著皇上登上觀禮臺。李貴妃的妹妹安遠侯夫人上前請安時，鬢邊的珠花晃了晃，串珠的絲線竟是繞芯線——與江南繡坊里那些輸送銀錢的“百鳥朝鳳”圖用的線一模一樣。

“聽說青梧賢侄也參賽了？”侯夫人的目光掃過東側繡架，笑意里藏著冰，“江南的繡活雖巧，怕是比不過宮里的規矩。”

青梧沒接話，只將繡繃上的梅枝又描深了幾分。簡安站在他身側，假裝整理絲線，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侯夫人的丫鬟正往青梧的顏料碟里撒東西，粉末遇水即溶，在靛藍里暈開極小的黑點。

“這顏色不對。”簡安忽然按住青梧的手，取過新的青黛，“昨兒沈掌柜送來的新料，比這個更潤些。”她不動聲色地將被動過手腳的顏料潑在地上，濺起的水漬里，浮出層細密的油花——那是鶴頂紅遇水后的痕跡。

侯夫人的臉色微變，卻很快恢復如常，轉身去看其他繡娘的活計。簡安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她腰間的玉佩，繩結竟是“萬字結”，只是打的方向反了——那是李黨私下聯絡的暗號，先皇后的繡譜里特意標注過。

日頭升到正中時，大部分繡品已初見雛形。五阿哥的“三腿青蛙”旁，添了只青梧繡的金線蝴蝶，一拙一巧，倒添了幾分趣致。而安遠侯夫人的繡架上，一幅“百鳥朝鳳”圖正慢慢成型，鳳凰的尾羽用了七十二種色線，卻在最華麗的羽尖處，藏著極小的“李”字暗紋。

“這鳳凰繡得真是出神入化。”觀禮臺上傳來嘖嘖贊嘆。

侯夫人得意地揚起下巴：“獻丑了，只是略通皮毛。”她的目光掃過青梧的繡架，見那幅“寒梅報春”圖仍用著素凈的青粉二色，嘴角勾起抹輕蔑。

簡安卻在此時走上前，對皇上道：“啟稟皇上，青梧的繡品需借日光一觀，方見真意。”

皇上好奇應允。太監們移開繡架上方的遮陽棚，正午的陽光直射在素絹上，奇跡般的一幕出現了——梅枝的陰影里，那些用銀線繡的名單漸漸顯形，“安遠侯夫人”“蘇州繡坊掌柜”“李黨銀庫管事”……一個個名字在光線下清晰可辨，連侯夫人與李貴妃的密信內容，都用極細的線藏在花瓣紋路里。

“這……這是污蔑！”侯夫人臉色慘白，指著青梧尖叫，“是他偽造的！”

“是不是偽造，驗驗便知。”簡安取過侯夫人的繡品，用銀針輕輕挑開鳳凰尾羽的暗紋，里面露出半張撕碎的銀票，票根上的印章，與江南李黨銀庫的印鑒完全吻合，“這線是繞芯線，只有江南那幾家繡坊有，侯夫人若沒與他們勾結，何來這種線？”

侯夫人還想狡辯，雪獅犬忽然沖過去，叼住她的衣袖往后扯。眾人看清她袖口內側時，倒吸一口涼氣——那里用靛藍線繡著朵極小的海棠，針腳與李貴妃鳳釵里的羊皮紙繩結如出一轍。

“還有這個。”青梧從懷里掏出先皇后的繡譜，展開最后一頁，上面貼著張十年前的畫像，畫中安遠侯夫人與李貴妃并肩而立，手里捧著的錦盒，正是當年裝換嬰文書的那只，“這是母親留下的證據，你們姐妹倆，一個在宮里動手，一個在宮外接應，真是好手段。”

皇上的臉色鐵青，拍案而起：“將這毒婦拿下！查抄安遠侯府，所有牽涉其中的人，一個不留！”

侍衛上前擒住侯夫人時，她忽然掙脫開，撲向青梧的繡架，想撕碎那幅“寒梅報春”圖。五阿哥見狀，舉著手里的海棠金簪沖過去，狠狠砸在她手背上。金簪的鋒芒劃破了她的皮膚，血珠滴在繡品的梅枝上，竟像極了綻開的紅梅。

“我不甘心！”侯夫人被按在地上，仍在嘶吼，“憑什么她的兒子能當皇子，我的兒子卻要在冷宮里受苦！”

這話倒讓眾人一愣。簡安忽然想起三姑娘曾說過，李貴妃當年換走五阿哥后，將自己的病兒扔進了冷宮，難道……

“你兒子是誰？”皇上的聲音帶著顫抖。

侯夫人望著觀禮臺旁的三姑娘，忽然凄厲地笑起來：“還能是誰？那個被你們當作棄子的三姑娘！她才是我姐姐的親骨肉，是李家唯一的血脈！”

三姑娘渾身一震，手里的帕子落在地上。柳姨娘快步上前，將她攬在懷里：“別信她的！你是皇后娘娘拼了命護下來的孩子，是我們所有人的心頭肉。”

蘇太妃也紅了眼眶：“當年若不是怕她再遭毒手，怎會讓你受那些委屈？”

皇上看著三姑娘蒼白的臉，忽然嘆了口氣：“無論你是誰的女兒，這些年受苦了。從今往后，就留在朕身邊，朕會像待青梧和老五一樣待你。”

三姑娘望著青梧和五阿哥，又看了看柳姨娘與蘇太妃，忽然淚如雨下，卻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在乎自己是誰的女兒，我只知道，是誰十年如一日給我送暖衣，是誰教我識字繡花，是誰把我護在身后……這些比血脈更重要。”

陽光穿過太和殿的窗欞，照在散落的繡品上。青梧的“寒梅報春”圖旁，五阿哥的三腿青蛙正對著侯夫人的“百鳥朝鳳”圖，雪獅犬叼著那枚染血的海棠金簪，蹲在簡安腳邊，像在守護什么珍寶。

簡安撿起三姑娘掉落的帕子，上面繡著的并蒂蓮已被淚水打濕，針腳卻依舊細密。她忽然覺得，這場持續了十年的風波，終于在這一針一線的對峙里，露出了最溫柔的底色——仇恨會褪色，但那些藏在針腳里的守護與愛，卻會像青梧繡的寒梅，在時光里愈發清勁。

暮色漫進太和殿時，青梧將那幅“寒梅報春”圖收起，卷末的空白處，簡安添繡了只小小的風箏，拖著長長的線，線尾纏著兩朵并蒂蓮，一朵寫著“青”，一朵寫著“琪”。

“這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五阿哥指著蓮朵，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青梧點頭時，月光正落在他和五阿哥交握的手上，像給這對終于團圓的雙生子，鍍上了層永不褪色的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