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衣局的月光透過葡萄藤,在百子圖壽屏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簡安將最后一根金線穿過針尾時,忽然發現繡架旁的菱花鏡有些異樣——鏡面邊緣泛著圈淡淡的白光,像蒙著層水汽,伸手去擦,指尖卻穿過了鏡面,觸到片冰涼的虛無。
“姑娘,您怎么了?”云纓捧著剛收好的繡線進來,見她對著鏡子發愣,忍不住問道。
簡安縮回手,鏡面又恢復了原樣,映出她腕上的玉鐲,太后新刻的“十年飲冰”四個字在月光下泛著柔光。“沒什么,”她掩飾著心慌,“只是覺得這鏡子……有點眼熟。”
其實她知道這感覺。穿越到這個朝代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個月夜,她在博物館的玻璃柜前看那只清代玉鐲,指尖剛觸到玻璃,就被陣白光卷進了時空亂流,再睜眼時,已躺在尚衣局的繡架旁,手里攥著半枚斷裂的銀簪。
“青梧少爺和五阿哥來了。”云纓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雙生子捧著個錦盒走進來,五阿哥的虎頭鞋上沾著草屑,青梧的袖口還別著支沒繡完的海棠簪。“簡安姑姑,你看我們繡的‘并蒂蓮’!”五阿哥打開錦盒,里面是塊方帕,兩朵蓮花依偎著,一朵用江南的青黛繡的,一朵用宮里的金線,針腳雖不算完美,卻透著股親昵。
青梧補充道:“皇上說,等帕子繡完,就把它和母親的繡譜一起,放進太廟的寶盒里。”
簡安接過方帕時,指尖觸到帕角的銀線,忽然像被針扎似的縮回手。那銀線的觸感,和博物館里那只玉鐲的冰涼一模一樣,而帕子上并蒂蓮的倒影落在鏡中,竟和她穿越前看到的那幅古畫重合了——畫的落款處,寫著“簡安敬繡”。
“姑姑怎么了?”五阿哥歪著頭看她,“是不是我們繡得不好?”
“不是,”簡安勉強笑了笑,將方帕還給他們,“繡得很好,像極了……像極了先皇后的手藝。”
雙生子離開后,她又走到鏡前。這次看得真切,鏡面深處似乎有團旋轉的白光,隱約能看見現代博物館的展柜,甚至能聽到游客的說話聲:“這只玉鐲的內側有刻字,據說是清代尚衣局的繡女簡安所有……”
心臟猛地狂跳起來。她要回去了?在所有恩怨塵埃落定的時候?
這時,王總管舉著盞燈籠進來,燈籠的光暈里飄著張字條:“太后請姑娘去壽康宮,說有先皇后的舊物要給你。”
壽康宮的暖閣里,太后正對著個紫檀木盒出神。見簡安進來,推給她一把小巧的銀剪子:“這是皇后當年給你備的,說等你及笄時,用它來剪第一根繡線。只是……你來得太突然,倒讓這剪子蒙了塵。”
銀剪子的柄上刻著“安”字,和玉鐲上的刻痕如出一轍。簡安握著剪子的手微微顫抖,剪刃映出她的臉,竟和鏡中那團白光里的倒影重疊了。
“你不屬于這里,對嗎?”太后忽然開口,目光溫和卻洞徹,“從你第一次繡出‘繞芯線’,老身就知道了。那種線,是百年后的手藝。”
簡安猛地抬頭,撞進太后了然的眼神里。
“皇后臨終前留過話,說會有個帶著現代記憶的姑娘來幫她完成心愿,”太后嘆了口氣,從盒里取出張泛黃的紙,上面是先皇后的筆跡,“她說你完成使命后,會在月圓之夜,跟著鏡中的白光回去。”
紙上畫著面鏡子,鏡旁寫著行小字:“玉鐲為鑰,銀剪為引,線歸原處,魂歸本家。”
簡安看著紙上的鏡子,忽然明白了。她腕上的玉鐲、手里的銀剪、青梧繡的銀線,都是回去的鑰匙。而所謂的“使命”,就是幫先皇后沉冤得雪,讓雙生子團圓——如今這些都做到了。
“要走了嗎?”太后的聲音帶著不舍,卻沒挽留,“那只玉鐲你帶著吧,算是老身送你的念想。”
回到尚衣局時,月光已爬到葡萄架頂。云纓、阿繡、沈掌柜都在院子里,連三姑娘和雙生子也來了,雪獅犬叼著新絡子,在人群里鉆來鉆去。
“我們聽說姑姑要……要走了。”五阿哥的眼圈紅了,把海棠金簪塞進她手里,“帶著這個,就像我們陪著你。”
青梧遞過那支江南繡的海棠簪:“這是我學繡的第一支簪子,你說過‘針腳里有牽掛’,帶著它,就當我們沒分開過。”
三姑娘捧著件青綠色的宮裝,正是她補繡過的那件:“這衣裳我改小了些,你穿正好。宮里的月光冷,別凍著。”
阿繡塞給她一把繞芯線:“沈掌柜說這線能傳信,要是……要是想我們了,就對著線說說話,風會帶到江南的。”
簡安看著眼前的人,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她把玉鐲解下來,套在五阿哥腕上:“這個留給你,就像姑姑還在身邊教你繡活。”又把銀剪遞給青梧:“用它剪線,針腳會更齊整。”
最后,她走到鏡前。鏡面的白光越來越亮,已經能看清博物館里自己的倒影——穿著現代的牛仔褲,正對著展柜里的玉鐲發呆。
“我走了。”她回頭望著眾人,揮了揮手。
葡萄架下的燈籠忽然同時搖曳起來,百子圖壽屏上的老虎風箏像是活了似的,螢石粉的眼睛閃著光,仿佛在為她送行。雪獅犬對著鏡子吠了兩聲,聲音卻越來越遠。
白光徹底吞沒她的瞬間,她聽見五阿哥喊:“姑姑要記得回來教我繡五腿青蛙!”青梧的聲音帶著哽咽:“我們在太廟的寶盒里等你!”
再睜眼時,博物館的空調風正吹在臉上。游客們還在對著玉鐲議論,而展柜里的玉鐲內側,“安”字的刻痕旁,不知何時多了道極細的金線,像有人用繞芯線輕輕纏過。
簡安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空蕩蕩的,卻殘留著玉鐲的溫潤。口袋里似乎有東西,掏出來一看,是半片海棠花瓣,邊緣還沾著點青黛——正是青梧在江南繡的那支簪子上的。
手機忽然震動,是條推送新聞:“故宮修復專家在清代太廟寶盒中,發現失傳的《雙花并蒂繡譜》,末頁夾著塊方帕,繡著雙生子與女子的畫像,旁題‘簡安同繡’……”
她望著展柜里的玉鐲,忽然笑了。原來所謂的離別,不過是換種方式相守。那些藏在針腳里的牽掛,那些繡進時光的約定,從來都沒消失過。
就像尚衣局的葡萄藤,會年復一年爬滿竹架,而她留在那個朝代的線,終將織成一張跨越時空的網,把所有的思念,都縫進彼此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