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圖書館的舊書整理活動進行到第三周時,林薇在一堆泛黃的期刊里,翻出了一本1998年的《市場營銷》。封面已經褪色,邊角卷得像朵干枯的花,扉頁上有行熟悉的字跡——“贈林薇:愿你永遠像向日葵,只向光生長。周明”。
筆尖劃過紙面的力度很重,“光”字的最后一筆拖得很長,像道未愈合的傷疤。林薇的指尖撫過那行字,突然想起大學畢業典禮那天,周明把這本書塞給她時,耳根紅得像要滴血:“聽說你簽了市里最好的廣告公司,這本書...或許能幫上忙。”
那時的陽光也是這樣,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在他白襯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捏著書,看著他轉身跑開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亂撞的小鹿,卻沒敢喊住他。
“在看什么?”周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剛搬完書的喘息。他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灰色的T恤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
林薇把書合上,藏在身后:“沒什么,一本舊雜志。”
周明挑眉,伸手要搶:“我看看。”
兩人在書架間鬧起來,林薇轉身躲他,后背卻撞到了堆滿書的推車。嘩啦啦一陣響,十幾本書掉在地上,其中一本《職場女性生存指南》攤開在腳邊,某一頁被折了角,上面用紅筆圈著:“永遠不要讓男人覺得你離不開他,哪怕你真的愛他。”
周明彎腰撿書,看到那句話時,動作頓了頓。他把書遞給林薇,眼神里帶著復雜的情緒:“這是你寫的?”
“年輕時看的,覺得有道理。”林薇接過書,指尖有些發燙。她想起剛離婚那會兒,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遍遍看這本書,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現在呢?”周明追問,目光緊緊鎖住她的眼睛。
林薇看著他鬢角的白發,看著他眼角的細紋,看著他眼里那個不再年輕卻依然清晰的自己,突然笑了:“現在覺得,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該逞強的時候逞強,該示弱的時候示弱,沒什么丟人的。”
周明也笑了,伸手幫她拂去肩上的灰塵:“比如現在,你可以示弱一下,讓我幫你整理剩下的書。”
那天下午,他們在圖書館的角落里,一本本整理著舊書。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柱,灰塵在光柱里跳舞,像無數個被遺忘的瞬間。周明說起當年偷她方案時的掙扎——他拿著那份用戶畫像報告,在辦公室坐了整夜,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最后還是沒抵過“贏”的誘惑。
“我總怕別人說‘周明不如個女人’,現在才知道,真正的輸,是輸給了自己的偏見。”他的聲音很輕,像在對自己懺悔。
林薇說起當年在酒局上被客戶刁難,周明偷偷給她發信息:“假裝去洗手間,我在樓下等你。”她沒去,硬著頭皮喝了那杯白酒,回到家吐得昏天暗地,卻在日記本上寫“林薇,你真沒用”。
“其實那天我去了,”周明突然說,“我在樓下的花壇邊坐了兩個小時,看著你辦公室的燈滅了才走。我想沖上去帶你走,又怕你覺得我多管閑事。”
林薇的眼眶突然紅了。原來那些以為孤單的時刻,總有人在暗處默默注視;那些以為被辜負的真心,其實早就藏在了時光的褶皺里,只是當時的他們,都太年輕,太驕傲,太害怕“輸”,才錯過了一次又一次。
整理完最后一箱書時,夕陽已經染紅了半邊天。周明推著書車,林薇跟在旁邊,兩人的影子在地上依偎著,像幅溫暖的剪影。走到圖書館門口,林薇突然停下腳步,從包里拿出那本1998年的《市場營銷》,遞給周明。
“這個,該還給你了。”
周明接過書,翻開扉頁,指尖在那行字上輕輕摩挲。過了很久,他抬頭看向林薇,眼里的光比夕陽還亮:“當年沒說出口的話,現在說,還來得及嗎?”
林薇沒說話,只是笑著,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晚風吹過,帶來桂花的甜香,像是時光終于給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