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特麗齊在光顯上翻閱陳元昭寫好的內容,不住地點頭。
“你從哪學的這種本領?”貝特麗齊皺起眉頭追思詞語,夸贊道:“簡直讓我覺得你煥然一新!”
陳元昭面上沉靜地微笑,心里不由得樂了,還能是哪,應試教育唄。
上尉轉身向后走,麻利地從紅棕色發間拿下來什么物件,插入一個“發釵”,“嘭”地一聲變形成為一把四面刃的暗器一樣的鑰匙,旋轉開了那個與天花板比肩的制冷儀器。
陳元昭驚訝地看見貝特麗齊的深藍機甲伸展成直棱棱的狀態,插滿了冰藍色的管子,豎著分格,一半浸在液體里,一半浮在真空中。
她直覺上感覺到這應該不是每名機甲單兵人手一件的物品——特別是當貝特麗齊從“制冷儀器”的夾層中取出來兩根冰棍。
這絕對又是貝特麗齊的家族供給的勞什子。
上尉討賞似的把冰棍塞給陳元昭,攬著她的肩膀往訓練場去。
陳元昭稀罕地看著手里平平無奇的冰棍,抿了一口沒嘗出來味兒,隨即啃了一口。冰碴子在她口腔融化,好吃得她淚花都出來了。
作為一個從小只在電視和小說里看見哈根達斯的純正鄉巴佬,陳元昭被折服了,哈根達斯一定沒有這個玩意好吃。扭頭看見貝特麗齊不以為意地三口消滅了一支冰棍,咬合力驚人。
兩人亦步亦趨往訓練場中間一站,陳元昭與貝特麗齊四目一對,認命地繞著場周一顛一顛地開始熱身活動,跑步姿勢還算標準。
在這個時代,人類的基因改良已經經歷了多代改良,均等的身形與拔高的壽命是顯著提升的兩個峰點,但是人類作為一種生物,內里的生理結構自成一體,相對完善,同時也受限于生理結構,治療疾病時更換人體部件已經是最大程度的改造。
所以這個世界好像非常因循守舊,不那么“賽博朋克”。重點是,個人的素質還是得靠自己來養,還能親自吃飯和上廁所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還沒跑上幾步,訓練場里涂著顏料的智械開啟自主跟隨,大聲地播報她的心跳頻率呼吸量以及左右腳的輕重。那小機器人運行起來發出輕巧的“咔噠”聲,偏就跟她的速度差不多,時而落后,時而翻到她前面幾步。
眼看被智械超過了,陳元昭卯足勁加快奔到它前面,湊著把它超過去,又抓緊時間放慢腳步喘息幾口。
“加油!請加油!”
小機器人歡快得像小孩子。陳元昭只覺得自己像一只被遛著跑的死狗,誰是主人還不一定呢。
熱身結束之后,兩個人開始基礎的訓練,貝特麗齊給她比劃了幾下,陳元昭照著標準動作照貓畫虎,枯燥地重復了一遍又一遍,果然任何事物的學習都是這樣乏味地開始的。
又過了一會兒,陳元昭無聊得很,不能指望貝特麗齊能起一個話題,她心思一轉,想起季廷那個好人來,稀松平常地問:“咱嵐艙星附近有蟲族沒?”
蟲族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本意是想這軍中當值的、家中還有些許背景的上尉應該對這些東西有更深入的了解,從她嘴里問話肯定沒錯。
貝特麗齊毫不掩飾臉上閃過去的訝然,她反問道:“你是從哪知道的?”
“我們隊中這兩天剛好監測到本星際云較近的某處出現異常波動,極有可能誕生蟲洞,涌現蟲潮。今天下午我計劃帶幾個人去目標點位探探虛實,結果你就這么問出來了。”
“既然你想跟著玩兒,那就跟著去吧。”貝特麗齊滿不在乎地決定了陳元昭下午的日程。
于是,陳元昭稀里糊涂地定下了下午要跟隨上尉的小隊去往比嵐艙星所在位置的太空和波音星系還遙遠的、以“本星際云”作為參照的位置巡視未知的蟲洞。
蒼天!不,蒼星云!她本來只是隨便問一嘴,不想直接上來拳拳到肉啊!
上尉召喚駐軍第三小隊集合,這幫子軍士像召喚獸一樣憑空從四周圍上來,舒筋活骨,搖頭捶臂,幾個做著熱身的沒看見陳元昭一樣,挨個把她擠了個結實。
一位副隊模樣的人走上前囑托:“此次外勤距離稍遠,機甲本身儲備的能源只夠一來一回,而備用能源會拖慢行駛速度,不夠一機一件,大家謹慎。”陳元昭只聽到身后有幾個細細的聲音說著:“可算輪到咱們出外勤了。”“可算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呀呼!”
陳元昭面無表情地在猴子中間維持自己凜然的形象。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急急扒開面前的幾個姑娘走到貝特麗齊旁邊,彼時上尉還在兩手在空中畫圈,艱難地給鄧燈描述一樣東西。
“……那個家主和執政都會用的……檢閱機甲時比較常見……透光的大箱子,我記著咱入駐時登記了一個。”
鄧燈思考良久,也是一拍手,興奮得好像是猜謎猜出謎底一般:“賓果匣!”
“稍等,先把你們這個bingo蝦放一放,貝特麗齊,你們是要集體駕駛機甲過去嗎?那你們打算把我用什么姿勢帶過去……”元昭發問。
鄧燈呵呵一笑道:“陳長官您瞧好吧,我們上尉已經為你準備了貴賓待遇。”
這正是我所害怕的。陳元昭扯出一抹微笑,算了,總之比讓她自己駕駛飛船一塊去便好——哪怕是設置讓其自動駕駛她也不會。話說藍星的機動車駕駛證可以持證上飛船崗嗎?
隨便找個地方坐了一會兒,鄧燈從基地倉庫驅著飛輪回來,著手遞給她一塊掉渣的墻皮,并用看好戲的眼神催促她套上。
“別擔心——到時候你跟我一起行動,我不參與戰斗,咱們純享觀光。”
接過來發現其實是白得發黃的軟甲。
小學文藝表演前,老師發了一套從頭脖子到腳脖子貼滿了塑料亮片兒的服裝,尚為小學生的她呲牙咧嘴地穿上了,沒忘把紅領巾扯出來遮一遮胸前的流蘇。目前陳元昭的表情和當年如出一轍,偏頭看見第三小隊的筆挺挺地站著蓄勢待發,她套得更快了。
松垮垮地穿上墻皮,感受到軟甲嘶溜溜地在自己身體外部劃圈。陳元昭一個激靈半轉身,撞上兩米有余的鄧燈的機甲,機甲師的機甲在一眾小兵之間還算鶴立雞群——管它紅的藍的這部機甲沒有一塊兒顏色是成片的,像誰吐在上面了。
“走了!”鄧燈喊道。陳元昭聽見自己身上的軟甲震出鄧燈在機甲中發出的聲音遞到耳朵里,似乎是什么同波段的傳導方式。隨即她被鄧燈像拎小雞崽一樣拎起來,一群機械怪物叢立在她的身側,用一種她從未設想過的方式并駕齊驅升至空中,并向更高處進發。
陳元昭恨不得吐出來,異樣的恐懼感和被迫接受新事物的恍惚感交織在一起,腳下更是萬米高空。離那幻夢般的紫色綢帶越來越近,到了跟前卻什么都不復存在,手臂一撈,什么銀河也沒有。
以不同的角度穿過了大氣層,一進入太空,軟甲瞬間活潑地鐳射出全方位的光束,以她為中心基準,凝聚一方小小的供養空間,仿佛把外界劈隔開了一部分。同時鄧燈也無需再拎著陳元昭,機甲主人只要為軟甲聯通上能源,她便可以自主跟隨著機甲。
陳元昭如蒙大赦,兩腿一伸坐在了神奇的賓果匣中。
剛才那飛速駛離堅實的地面的過程真叫人受不了。盡管軟甲的呵護身體機能、消除失重感的功能很強勁,但這好比在醫院做手術時身體部分打了麻藥,疼痛感確實消弭,人的腦海中卻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開刀子,眼睛更是一低頭瞅見那刀子的形狀——所以那種刀子劃開肌肉的觸感可以被自身的恐懼模擬出來。
由于心理作用,她甚至覺得身體里的血液在換方向流,直沖天靈蓋。
“還好吧?”貝特麗齊的淺紅在前方沖刺著,不忘笑著說。
匣子里振著貝特麗齊的關心聲,陳元昭嘴硬道:“小菜一碟。”
媽媽,不要想念我,我成太空人了,目前正向著宇宙的星辰大海出發。
距離出發四小時后,“唉!”鄧燈故意大聲嘆氣。
陳元昭在賓果匣小心翼翼地側過去半邊身子,看見鄧燈所屬的機甲殘影雙手揣在小襖里似的飛著。
“如何呢?”陳監獄長接口道。
“無聊。這要是在根鳥星系,完全可以美滋滋地在太空市場看一局雜耍,再來一杯馬麗婷雞尾酒嘛。”
貝特麗齊遠遠地笑了一聲道:“親愛的機甲師,你一個月曜的工資夠喝幾次那種雞尾酒?再者咱們出外勤什么時候允許你離隊玩耍去了。”
“嗨,說到點子上了,這不是指望咱鳴金收兵之后,卸任駐守,您請大家伙放松放松,這三年很不容易。”鄧燈狗腿似地回話。
他既然話出口,貝特麗齊自然平時是一位極大方的隊長,滿口應承,“行,那成,到時候聚一聚,想喝什么大家自己選,我買單。”
……飄過去了一陣歡呼聲,幾座機甲無意似地貼近過來輕夾擊鄧燈的機甲,起到了兩輛熟人的機動車相遇互鳴喇叭的作用。
趁著混亂失去紀律的檔口,陳元昭身旁的機甲慢慢落后到她的匣子后方說小話:“我在星網上看見,M星新推出了微觀荒星盲球。”
“以那地方的勢利程度,能拆出來啥好東西。話說這回調任,你要去哪個星區?”
要不要告訴他們,賓果匣在接收聲音的時候,初始設置會無差別傳播給任意附近的機甲呢?貼在賓果匣旁邊說小話好像在公共頻道上開喇叭發信號。
而我不會關閉啊。陳元昭沉重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