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山和薛老夫人都沉默了。
稍一會兒,薛老夫人說道:“先生既有此意,那就勞煩您了。”
薛景山報出女兒的生辰八字來。
玄覺子撫須而立,袖中指尖不停:“此命格貴不可言啊,但這若是女命則如爐中火遇松柏木啊。”
薛景山聽得云里霧里:“先生這是何說法?”
“將軍莫急,令郎的命格有些特殊,且容貧道推演一番。”玄覺子心中存疑。
天象不會欺人,既然此方紫微星將現(xiàn),那理應是個女娃娃才對。
正因天象顯示是個女娃,如此特殊,他才中斷閉關出來走這一遭。
如今見著的雖是作男兒打扮,想必是主家有所隱瞞。
那他就得想想辦法揭露,否則怕是霧里看花,看不真切。
無論如何,這天下不可大亂。
天下若大亂,生靈涂炭,靈氣渾濁,實在不利于修行。
“怪哉!此子命盤竟藏雙龍奪珠之相!”玄覺子驟然閉目掐指,袖中銅錢叮當墜地。
“先生這又是何意?”
薛景山要急死了,算個命格怎么這么一波三折。
薛老夫人看他一眼,心想怕是隱瞞了螢月是女兒家的緣故。
悄聲喚了兒子附耳說了幾句。
薛景山默默點頭,決心看這玄覺大師究竟要如何說,再告知他月兒實際是女兒。
只見玄覺子突然睜眼拍案:“此局有詐!”
他將袖口抖落,蘸茶畫卦于案,水痕顯鳳凰紋。
“此絕非男子功名路,實乃女命鳳閣垂簾格!”
他雙目灼灼看著薛景山:“薛將軍這是不信貧道,有所隱瞞啊!”
薛景山有點尷尬,還沒來得及說,就被人看穿了。
不過這道人確實有些本事。
他抱拳行了一禮,坦誠道:“薛某實在是不信這些,但家母說先生是有大本事的人,薛某才出此下策,還望先生別怪罪薛某。”
玄覺子也不甚在意,只道:“方才那孩子實則是女娃娃?”
薛景山點點頭:“是女兒,乳名螢月。”
玄覺子重新做了推演,直言不諱道:“癸水正官透干,未土傷官暗藏。”
“月柱官星被未土所傷,預示家道中落。”
“然未中丁火余氣不絕,暗藏轉機。”
“先生這意思是我薛家要遭難?!”薛景山就聽懂了個家道中落。
老夫人卻是多聽了一句:“先生是說,此難還有轉機?”
玄覺子目光悲憫,來之前他查過梁州的情況,對薛家也算是有粗略的了解。
薛家自先皇尚在微末時就跟隨左右,在先皇立新朝后又去駐守邊疆。
忠君不二,保家衛(wèi)國幾十年。
如今新皇初登基,對老臣疑心甚重。
特別是武將里的老臣,不愿交出兵權的,盡數(shù)都被留在了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
甚至有些沒什么心思的也被尋了由頭砍頭抄家流放。
薛家也被從邊疆召回,封了個京城里的武將之職。
薛景山看出了新皇疑慮,不愿在京城的漩渦里周旋,急流勇退辭官回鄉(xiāng)。
現(xiàn)在看來,是禍躲不過啊。
“此事確有轉機。”玄覺子心里嘆了口氣。
幾代人保家衛(wèi)國卻免不了遭此大難。
難怪紫微星忽明忽滅,這女娃娃是正是邪還未可知啊。
“我薛家究竟要遭何難?又有何轉機?”薛景山急急地問。
薛老夫人看他一眼,這傻兒子若是真不知道會遭什么難又何必拖家?guī)Э诘鼗亓褐輥怼?/p>
“天機不可泄露。至于轉機,便是在這女娃娃身上了。”玄覺子捋捋胡子。
他得找個理由多看著點這娃娃,不能長偏了。
否則紫微浴血,破軍噬親,有帝星墮修羅之相啊!
聽得這話,薛景山悄悄在心里氣了個仰倒。
薛老夫人問道:“先生是說,薛家此難的轉機在老身這小孫女身上?”
“確是如此。”玄覺子話鋒一轉,“不知家中小輩是何字輩?貧道為這女娃娃測測字,望能有所加持。”
“先生為何如此相幫?”
薛老夫人一直略略闔著的眼完全睜開來,目光如炬看著玄覺子。
這離京云游多年的老道突然登門,如果說僅僅是為了幫薛家化解劫難,那她是萬萬不信的。
“貧道夜觀天象,星相預示此方有貧道的師徒緣,故此而來。”
玄覺子心里默默給祖師爺上了柱香。
為天下蒼生計,還是將此女收入門下緊著教導為好。
“什么!你是說讓我女兒跟著你出家做女道?!”薛景山跳腳。
“這不可能!”
“薛將軍莫急,貧道可收娃娃作俗家弟子,每年到觀中小住兩月修行即可。”
玄覺子對自己的急智很是滿意。
如此一來,他多加教導,想必紫薇萬不可能墮修羅。
“那也不行!”薛景山仍然跳腳。
他的寶貝閨女才一歲!
這死老道真是瘋了!
說些神神道道的就想把他的寶貝閨女騙去過苦日子!
“薛將軍真乃性情中人。娃娃八歲之前仍在家中,貧道每年來一趟,八歲后每年去觀中修行兩月即可。如何?”
玄覺子看著跳腳的薛景山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紫微星目前還是個奶娃娃。
“若是如此,真能化解我薛家劫難?還望先生能如實告知。”薛老夫人心思沉沉。
“老夫人信則能于水火中留木根,不信則無。”
“那以后老身這小孫女就勞煩先生了。”薛老夫人拍板決定。
薛家已經從京城躲到梁州,若還是躲不過劫難,不若能救一個是一個。
“娘,月兒那么小,我和云娘如何舍得?”薛景山眼尾爬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意。
“如何就舍不得!難道你要她跟著遭難嗎?”薛老夫人怒道。
“她能跟著玄覺大師修行,想必屆時大師必不會袖手旁觀。”
薛景山紅著眼閉了嘴。
玄覺子卻不接這話鋒,只道:“家中字輩為何?”
“是炤明四方的炤,她娘親欲取樂字。”
薛老夫人看了兒子一眼,這傻兒子恐怕說不明白是哪個炤。
“這小女娃命格奇特,光華難掩。‘炤樂’之名,寄望平安喜樂,立意本佳。”
“然樂字易得,永樂難求。”
“且鋒芒過露,恐引無端之禍。”玄覺子將卦盤拿了出來。
他微微一頓,目光落在八仙桌上那洇開的茶痕上。
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仿佛在為稚嫩的生命尋求一道護身符:
“為長遠計,不若易名‘昭文’。”
“昭者,明也,光也,取其光華內蘊之意;文者,經緯天地,化育萬物。避其金戈之銳,彰其錦繡之華。”
“示人以文華昭昭,斂其鋒芒于內。”
“望以此名,稍掩其輝,護其平安,于這風波將起之世,或可多一分周全。”
“昭文,薛昭文。”老夫人喃喃,“便聽先生的。”
薛景山分辨不出好壞,只說閨女是家中第一個女兒,女娃娃的字輩也可以從她開始。
既然名字還未定下,那這還未過行拜師禮的便宜師傅取了便應了。
云娘若是知道了緣由想必比老娘還樂意。
“舊債未償,新局已動。稚鳳清音,終將響徹九霄。”
“然未豐其羽翼之前,當以‘昭文’之名,暫棲梧桐。”
“望將軍、老夫人慎之,重之。”
玄覺子起身告辭:“此后每年貧道同是這一時候來。”
“先生留步,這拜師禮何時行?”薛老夫人急急道。
孫女這道護身符她得為她抓住了。
“如今小文兒尚年幼,拜師禮等八歲那年再行不遲。”
“將軍,老夫人,且留步罷,不必再送。”
玄覺子行了一個道禮,如來時那般腳步輕緩走出門去。
只留給面面相覷的母子倆一道木簪綰發(fā)的背影。
“娘,如果玄覺子沒說錯,那咱們就得早作打算了。”
回去時薛景山看著廳中墻上那副祖宗甲胄低聲和薛老夫人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