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雨汐用小勺挖了塊抹茶蛋糕,遞到李夢婷嘴邊,綠茶的清苦混著奶油的甜,在舌尖漫開。“你當生物課代表那會兒,總揣著個藍封面小本子,邊角都磨卷了,說收作業記名字方便,現在還在你書柜第三層呢。”
李夢婷咬下蛋糕,扶了扶鼻梁上的新眼鏡,目光落在床頭柜的收納盒上,那里放著個褪色的藍本子。她指尖輕輕敲了敲被單:“初二收作業那天,我抱著本子挨桌走,到趙磊那兒時,他對著空白練習冊發呆。見我掏本子要記名字,他突然起了爭執——我臉上的金屬框眼鏡‘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右邊鏡片裂了,眼角不知被什么劃了下,一下子就紅了。”
孫雨汐的叉子頓了頓,抹茶粉簌簌落在蛋糕上。“所以你眼角那道淺疤,是那天留的?”
李夢婷指尖撫過右眼角那道幾不可見的痕跡,聲音突然發顫,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上來:“他鬧完就把本子往我懷里一搡,說‘裝什么正經?不就是個課代表嗎’。小本子掉在地上,我彎腰去撿,他腳不小心碰到了本子,藍封面上留下個印子。我剛拾起來,他就拉著我往看臺后面走,嘴里說著不太好聽的話,說我成績好了不起,說我穿得寒酸還敢管他。頭發被扯得有點疼,額頭也輕輕磕到了,有一點點血滴在小本子上,暈開一小片紅。他還不小心扯掉我一小綹頭發,扔在地上。”
她吸了吸鼻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發梢——那里的頭發至今比別處稀疏:“他見我想躲開,語氣特別傷人,還把水杯里的水潑在我裙子上。藍白格子裙濕了貼在腿上,風一吹涼得刺骨,周圍有人跟著起哄,有人想幫我,卻被他攔住了。我想躲遠些,他又拽著我往墻邊帶,我疼得眼淚直流,他卻笑得更兇:‘哭啊,讓大家看看你這樣!’”
“你慌亂中碰到東西時,小本子從口袋里掉出來,紙頁被風吹得嘩嘩響,上面的字跡被那點血稍微浸花了些。”孫雨汐的聲音沉得發緊,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淚,“后來你跑到教學樓樓梯口,一只手捂著眼角,抱著膝蓋縮在臺階上,把染了點血的小本子緊緊攥著,指節都泛白了。”
李夢婷想起那天的樓梯口,陽光被欄桿切成一截截的,照在濕透的裙子上,冷得像冰。碎鏡片還嵌在鬢角,眼角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手表屏幕上。她抖著手指撥通孫雨汐電話,所有的堅強轟然崩塌。“媽……媽……”她的聲音碎成一片,帶著哭腔,“我不想念書了……他們都欺負我……趙磊他……他打碎了我的眼鏡……我的頭有點疼……裙子全濕了……”她語無倫次地哭喊,“小本子臟了……我記不完名字了……我當不了課代表了……媽,我真的有點難受……”電話那頭的呼吸急促得像要炸開,她卻只能反復說“我不想念書了”,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電話里你哭得喘不上氣,說他拽你頭發、潑你水,說老師沒弄清情況,說小本子上的名字還沒記完,可你不想當了。”孫雨汐把她往懷里帶了帶,“我趕到學校時,你正站在辦公室窗邊,手里還攥著那本有點血跡的小本子,眼角的血已經凝成暗紅的痂,眼神空得讓人心疼。王老師想拉你,你卻喊‘別碰我’,那副樣子,再晚一步真不知道會怎樣。”
后面的事像蒙著水霧的玻璃,模糊又清晰。趙磊媽媽過來時語氣不太好,她盯著窗外的平臺,腳悄悄踮了起來;監控里自己踉蹌的身影映在屏幕上時,她攥著小本子的手輕輕碰了下窗沿,想把疼的感覺記下來;直到孫雨汐沖進來把她抱下來,她才像沒了力氣,癱在地上抖得像片落葉。
趙磊被他媽拽著要走,那句“跟孩子計較啥”剛出口,孫雨汐突然攔在門口:“不能走。孩子受了委屈,得說清楚。”
“你誰啊?少多管閑事!”趙磊媽媽梗著脖子喊。
孫雨汐亮出證件,指尖輕輕點了點證件:“我是市公安局的,同事已經在校門口等了,關于孩子間的矛盾,得好好聊聊。”趙磊媽媽的臉瞬間白了,拉著趙磊的手僵在半空。
“王老師,我給婷婷請半天假,讓孩子緩緩,沒問題吧?”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好好安慰孩子。”
“婷婷以后還能當生物課代表嗎?”
“能,絕對能。婷婷負責又細心,課代表就需要這樣的孩子。”
“那趙磊呢?”
“寫份反思,下周三班會課跟婷婷道個歉。”
王老師回答這些問題時有些尷尬,畢竟事情明擺著是趙磊不對,再想含糊也說不過去。
離開辦公室后,孫雨汐先帶她去了學校附近的社區醫院。醫生檢查時說眼角的傷口需要處理。“別怕,很快就好。”孫雨汐按住她微微顫抖的肩膀,看著醫生用細針縫合傷口,在她耳邊輕聲說:“就幾針,像補衣服一樣,不疼的。”處理其他很輕的擦傷時,孫雨汐只用棉簽蘸著碘伏輕輕擦過:“這些小傷過兩天就好,咱們主要護好眼睛旁邊的傷口。”最后她從包里翻出無菌紗布,小心翼翼地貼在縫合處:“明天換紗布時,給你帶個可愛圖案,好不好?”
從醫院出來,孫雨汐特意繞去眼鏡店。驗光師調試鏡片時,李夢婷盯著鏡架展示墻發愣,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紗布邊緣。孫雨汐拿起幾副試了試,她卻指向最角落一副黑色半框鏡架——和之前碎掉的那副很像,只是鏡腿上多了串細小的星星鉚釘。孫雨汐笑著取下來:“眼光真好,這個戴著顯精神。”配鏡時,她跟店員商量:“麻煩今天盡量做出來,孩子明天想用。”
之后去了城郊的濕地公園。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看白鵝劃開綠盈盈的水波,李夢婷蜷著腿靠在她肩上,手里捏著眼鏡盒,直到一片羽毛落在小本子上,才輕輕“嗯”了一聲,像是積攢了太久的委屈,終于有了出口。
接著去文具店,孫雨汐拿起本燙金封面的筆記本:“換個新的吧?”李夢婷卻搖搖頭,把藍封面的小本子往懷里緊了緊:“這個還能寫。”孫雨汐沒說話,默默裝進購物籃。轉身又挑了本鵝黃色活頁本、兩本帶銀杏葉圖案的膠套本,一支印著小恐龍的筆、三支熒光筆,最后拿起一整套星黛露咕卡貼紙——是李夢婷上次在同學那見過,滿眼喜歡的。“這些都拿著,”她把文具往籃里放,“舊本子記作業名單,新本子寫開心的事兒,熒光筆畫重點,貼紙想貼哪兒就貼哪兒,把不好的都蓋住。”
之后去服裝店,李夢婷在兩條短裙套裝前停住腳:粉色那套鑲著蕾絲邊,領口別著布藝小兔子;墨綠色那套是燈芯絨的,裙擺繡著鈴蘭。她指尖在兩套衣服上猶豫地劃著,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神里晃著那天濕透裙子的影子。“都要了。”孫雨汐直接塞進試衣間,“粉色配你書包掛件,墨綠色襯得你皮膚白,明天換著穿,心情也換換。”試穿時李夢婷站在鏡子前,指尖摸著裙擺的褶皺,眼眶又紅了——粉色那套的襯里軟軟的,像孫雨汐總給她買的芒果圣代,甜到心里。
傍晚進了甜品店,孫雨汐讓她坐在靠窗的卡座,自己轉了兩圈,回來時桌上擺得滿滿當當:草莓蛋糕頂著果粒,提拉米蘇撒著可可粉,芒果圣代插著小傘,脆皮甜筒的蛋卷尖滴著奶油,旁邊小碟里堆著洋蔥圈、薯條和章魚燒,金黃的油光映得李夢婷眼睛亮閃閃的。她拿起薯條沾了點番茄醬,剛咬一口就愣住了,睫毛上還掛著沒干的淚珠。“媽媽,”她含著半口薯條含糊地說,“你今天請假,會不會影響工作呀?還有這些……花不少錢吧……”
孫雨汐正用小勺把草莓蛋糕上的糖霜刮下來,聞言笑了笑,把小勺遞到她嘴邊:“影響就影響唄,我女兒開心最重要。”她用竹簽挑起塊章魚燒塞進自己嘴里,“再說這些加起來,還沒你考年級第一的獎勵多呢。快吃,甜筒化了就不好吃啦。”
李夢婷低下頭,把臉埋在圣代的甜香里,眼淚又掉下來,滴在裝薯條的紙袋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可這次的淚里,混著濃濃的暖意,像冬日曬透的棉被,裹得人心窩發燙。
夜里,李夢婷躺在床上,眼淚順著鬢角滑進枕頭。縫合處微微發痛,胳膊也有點酸,白天的委屈像輕柔的浪,一波波涌上來,帶著那天的冷、慌和無助。孫雨汐坐在床邊,用溫熱的毛巾替她擦臉,小心翼翼避開眼角紗布,紙巾換了一張又一張,直到天蒙蒙亮,她的哭聲才輕下來,還輕輕抽噎著。
“媽,”李夢婷的聲音啞得像砂紙,“明天我不想去學校。”
孫雨汐替她理了理額前碎發,指尖輕輕揉著她發疼的頭皮:“好,媽給你請明天假。連著周末,咱們好好歇三天。”她俯身在李夢婷額頭輕吻一下,“周一回學校,我相信婷婷還是那個考年級第一的厲害孩子,還是那個把收作業小本子記得明明白白的生物課代表。”
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落在藍封面小本子上,封面上的印子和淡血跡,成了溫柔印記,刻著委屈,也藏著慢慢愈合的力量。李夢婷摸著封面上的痕跡,孫雨汐正用軟布輕輕擦本子,動作輕得怕弄壞。她想起眼鏡盒里星星鉚釘,暗夜里該會反光吧,像星星照亮小角落。她攥緊孫雨汐的手,疼或許還在,害怕也沒全消,但這一回,她清楚自己不是孤單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