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漫在病房里,李夢婷盯著天花板上緩慢移動的光斑,手腕上的紗布已經換成了淺粉色的透氣款。醫生說傷口愈合得不錯,但還得臥床靜養,她倒不覺得悶,只是躺著躺著,思緒就飄回了13歲那個蟬鳴聒噪的夏天。
那時她剛升入第三中學初一(2)班,生物課上老師舉著她的觀察日記,和第1章節筆記本。說:“李夢婷對動植物的觀察最細致,筆記做的最認真,的以后就由她當生物課代表吧。”全班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她卻攥著衣角紅了臉——那是她來到三中第一次被賦予“責任”,好像突然從角落里的影子,變成了能被人需要的存在。
放學回家,防盜門的鎖轉了兩圈才打開,屋里空蕩蕩的。孫雨汐的警帽掛在玄關掛鉤上,旁邊壓著張便簽:“臨時加班,飯桌上有20塊錢,自己去樓下便利店吃點。”她盯著便簽看了半分鐘,突然打開手上淡粉色的電話手表,指尖在號碼盤上頓了頓,還是按了下去。
“喂,媽。”電話接通的瞬間,她的聲音里藏不住雀躍,“我當選生物課代表了!老師說以后由我收作業、領實驗器材呢。”
聽筒那頭傳來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孫雨汐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冷淡”:“課代表啊?那可未必是班級第一哦,別驕傲。”
李夢婷的高興像被針扎破的氣球,“啪”地癟了下去。她嘟囔著“知道了”,匆匆掛了電話,走到樓下便利店,突然覺得沒什么胃口。原來養母根本不在意,她吸了吸鼻子,把臉埋進抱枕里。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煎蛋的香氣叫醒的。走出臥室時,晨光正透過紗窗落在餐桌上,中央擺著個粉白相間的禮盒,緞帶打得整整齊齊。她走過去輕輕拆開,瞬間屏住了呼吸——里面碼著二十片透明標本切片,銀杏葉的脈絡、草履蟲的輪廓、蝴蝶翅膀的紋路,每片都貼著手寫標簽;旁邊臥著個銀色的顯微鏡,鏡身上貼著張黃色便簽,是孫雨汐的字跡:“課代表得有家伙事兒,別給我丟人。”
廚房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孫雨汐端著盤子出來,看見她站在桌前,故意揚了揚下巴:“醒了?趕緊洗漱,林辰一會兒過來吃飯。”
那天晚上,餐桌被擺得滿滿當當。糖醋排骨是她愛吃的酸甜口,可樂雞翅泛著油亮的焦糖色,連湯碗里的玉米都切得大小均勻。林辰舉著果汁杯笑:“恭喜我們的小課代表,以后就是半個生物專家了。”孫雨汐嘴上“哼”了一聲,給她夾排骨的手卻沒停,眼底的笑意藏在睫毛底下,像落了點星光。
另一段記憶跟著食物的香氣漫過來。初一下學期期末考試,她捧著印著“班級第一”的獎狀回家,校服口袋里還揣著張皺巴巴的20元獎學金。暑假的午后,她看見孫雨汐的鑰匙串光禿禿的,只有冰冷的金屬碰撞聲,突然想起校園樓頂那只總蹭她手心的小橘貓。
小商品市場的攤位前,她捏著那兩張十元紙幣猶豫了半天。橘色的小貓鑰匙扣掛在最顯眼的位置,爪子上還墜著個迷你魚干,晃悠悠的像在招手。“老板,就要這個。”她把錢遞過去時,手心全是汗。
晚飯時,她把鑰匙扣往孫雨汐面前一推,頭埋得快碰到碗沿:“給你的。”
孫雨汐拿起鑰匙扣,指尖摩挲著貓耳朵上的絨毛,突然笑了。那是她第一次見養母笑得那么軟,像化在碗里的紅糖:“眼光不錯,比林辰送我的領帶夾好看。”說著就把鑰匙扣串在了鑰匙上,金屬碰撞聲里突然多了點清脆的響。
后來每個清晨,她都能聽見那串鑰匙在玄關叮當作響,尤其是在她熬夜溫書時,孫雨汐輕輕擰開門鎖,橘貓鑰匙扣的聲音就成了“別太累”的暗號。
“想什么呢?”孫雨汐端著溫水走進來,打斷了她的回憶。
李夢婷轉頭時,正看見養母腰間的鑰匙串——那只橘貓鑰匙扣還掛在上面,只是顏色褪成了淺黃,爪子上的魚干也磨圓了邊。“媽,”她忽然笑了,“你那鑰匙扣,戴了快十五年了。”
孫雨汐低頭看了眼,嘴角彎起來:“不然呢?我閨女送的,比金的銀的都金貴。”她把水杯遞過來,指尖碰到李夢婷的手背,“你那顯微鏡我給你收在書柜最上層了,標本切片都用防潮盒裝著,等你出院回家,還能接著看。”
李夢婷接過水杯,溫熱的水流過喉嚨,暖到了心底。原來那些她以為“被忽略”的瞬間,早就被養母悄悄收進了時光的抽屜里,像那些標本切片一樣,保存得完好無損。
窗外的陽光移到被子上,她忽然覺得,臥床的日子也沒那么難熬了。畢竟有人用十五年的時間告訴她:所有細碎的歡喜,都會被好好珍藏;所有笨拙的愛意,都能被穩穩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