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熱水已經流淌了整整一個小時,氤氳的蒸汽像漲潮的白霧,把鏡子糊成一片朦朧的奶白。李夢婷坐在冰涼的浴缸邊緣,指尖一遍遍劃過藥瓶上“安眠藥”三個字,塑料瓶身的寒意順著指腹爬上來,讓她恍惚間又觸到了陳嶼捂住她口鼻的那塊毛巾——同樣的冰冷,同樣帶著令人窒息的絕望。
孫雨汐的敲門聲在門外炸開,從最初的輕叩變成急促的捶打,聲音里裹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婷婷!開門!水都漫到樓道里了!”
李夢婷沒有應聲,只是緩緩擰開瓶蓋。白色的藥片像碎雪般滾落在掌心,十二年前學校天臺里的黃昏突然撞進腦海——那時她被劉曉潔以及其他幾個同學欺負,直到崩潰的呼喊,也沒想過要放棄。可現在,她連抬手的力氣都覺得多余,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只剩下輕飄飄的絕望。
“砰”的一聲巨響,浴室門被踹開時帶著木片碎裂的銳響。孫雨汐沖進來的瞬間,視線死死釘在女孩掌心的藥片上,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鐵鉗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撲過去打掉藥瓶的動作太急,指尖撞在浴缸邊緣的瓷磚上,碎瓷片立刻劃開一道血口,鮮紅的血珠滴在濕漉漉的地磚上,洇出一朵朵刺目的花。
“你傻啊!”孫雨汐的聲音劈了叉,她一把將李夢婷從浴缸里拽出來,胡亂裹上浴巾就往外跑。警笛聲是她出門前就按下的緊急呼叫,此刻在樓道里尖銳地撕裂空氣,驚得聲控燈一路閃爍,照亮她跑變形的警服肩章。“你如果死了,我和你辰哥怎么辦,張磊怎么辦,誰看著陳嶼被繩之以法?誰給救助站的那只三條腿的橘貓換藥?誰還記得你答應過要帶它們去公園曬太陽?”
急診室的燈亮了整夜,慘白的光線透過門縫滲出來,在走廊地面投下狹長的光帶。林辰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守在外面,小家伙大概是被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嗆到,癟著嘴發出細弱的哭聲,和孫雨汐壓抑的哽咽纏在一起,像根磨人的細線,勒得人心頭發緊。醫生出來摘下口罩時,孫雨汐幾乎是撲過去的:“怎么樣?”“幸好送來及時,洗了胃,沒大礙。”
李夢婷醒來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她看見孫雨汐趴在床邊,鬢角新添的白發上還沾著沒擦干的淚痕,大概是守了她一整夜。手背上扎著輸液針,透明的液體順著管子緩緩滴落,像在無聲地數著那些被她輕率浪費掉的心跳。
“媽……”她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喉嚨的疼,“我是不是很沒用?”
孫雨汐猛地抬起頭,眼里的紅血絲密得像張網。“不許說這話。”她從隨身的帆布包里掏出個磨得邊角發白的相冊,翻開第一頁時,指腹下意識地摩挲著封面——那是十三歲的李夢婷,穿著孫雨汐的警服外套,袖子長得晃蕩,手里捧著個歪歪扭扭的生日蛋糕,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
“你看,這是你第一次在我這兒過生日。”孫雨汐的指尖輕輕劃過照片里女孩的臉頰,“這張是你考上重點班那天,非要拉著我去學校門口拍的;還有這張,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你抱著我轉了三圈,差點把我老骨頭轉散架……”相冊一頁頁翻過,里面的女孩漸漸抽條長高,眼神從最初的怯懦躲閃,慢慢變得清亮又堅定。“這些年你救了多少流浪動物?幫著社區抓過多少次虐貓的壞人?你比誰都勇敢,只是偶爾忘了而已。”
李夢婷看著照片里那個笑得沒心沒肺的自己,眼淚突然決堤。那些被她在絕望里碾碎的、遺忘的瞬間,原來一直被孫雨汐像呵護珍寶一樣,好好地收在時光里。輸液管里的液體還在慢慢滴,這一次,她好像聽見了新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