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宜的新工位,在辦公室嘈雜的角落。打印機茍延殘喘,飲水機永無止息,成了她的背景音。
沙沙沙…只有她指尖翻動舊文件的輕響,回應著這片喧鬧。
偶爾有同事經過,投來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蘇晚宜毫無反應,整個人仿佛融進了那堆被稱作“歷史垃圾”的文件山里。
不遠處,周雅茹端著新泡的咖啡,倚在隔斷上。眼神,時不時掃向那個角落里的身影。
蘇晚宜的平靜,像根刺扎在周雅茹心里!這女人,都被踩進泥里了,怎么還能這么…無動于衷?她期待的崩潰、失態、哀求,一個都沒出現!這失控感,讓她煩躁極了。
“雅茹姐!”打扮精致的李莉湊過來,壓低聲音,帶著討好的笑,“藍海項目那份核心數據報告,趙總助理又來催了,下午三點前必須送到他辦公室!”
周雅茹心里猛地一沉,臉上強裝鎮定:“急什么?關鍵數據還在最后核對,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她刻意加重最后四個字,眼神不由自主瞟向蘇晚宜的方向。
她胳膊下壓著的報告草稿,幾個核心增長率數據被她反復涂改,總覺得不對勁,心里莫名發虛。特別是…蘇晚宜那平靜得可怕的眼神!
一個惡毒的念頭,帶著快意滋生。她放下咖啡杯,臉上瞬間換上甜美無害的笑容,拿起一份文件,扭腰走向蘇晚宜的角落。
“晚宜姐!”聲音又軟又糯,帶著恰到好處的困擾,“忙著呢?真不好意思打擾,但這有個小問題,非得您這位‘老法師’出馬不可了!”
蘇晚宜抬頭,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周雅茹把一份數據表格壓在蘇晚宜的舊文件上,手指點著幾個紅圈標注的數字:“你看,就這組‘藍海項目’預估的客戶轉化率數據。
我記得…上個月在暮年國際時期,市場分析部好像給過一份類似的參考報告?”
她皺著眉,努力回憶的樣子,“那份報告挺詳細的,里面有個模型推演,對這幾個關鍵節點的數據支撐特別有說服力。
趙總現在要看最終報告,要求數據來源必須清晰可靠,我就想啊……”
她身體微微前傾,湊近蘇晚宜,眼神里充滿了“真誠”的請教和依賴:“晚宜姐,你記不記得那份參考報告放在哪個項目文件夾里了?或者……報告編號大概是什么?
我這邊存檔有點亂,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源頭,心里沒底呀。”
她嘆了口氣,顯得很苦惱,“你也知道,趙總要求數據必須絕對精準,源頭不清,我都不敢往上交。”
陷阱!
赤裸裸的陷阱!
周雅茹眼底深處那絲算計和期待,像淬毒的針尖,被蘇晚宜的“顯微鏡”精準捕捉。
藍海項目是星九科技成立后的全新項目,所有數據模型都是重新搭建的,哪來的“暮年國際時期”的參考報告?周雅茹這是在故意混淆時間線,給她挖坑!
如果蘇晚宜順著她的話,去回憶、去尋找一份根本不存在的報告,那結果只有兩個:
她“找”不到,證明她能力不行或者故意不幫忙。
她為了應付,隨便指一份時間相近但內容無關的舊報告。
一旦周雅茹采用了,事后發現數據對不上或者模型不適用,那“提供錯誤源頭數據,誤導核心項目”的黑鍋,就會結結實實扣在蘇晚宜頭上!
無論哪種,都足以讓蘇晚宜這個實習生立刻滾蛋,甚至背上污名。
周圍的空氣仿佛又安靜了幾分。李莉和其他幾個同事都豎起了耳朵,等著看蘇晚宜如何應對這個“請教”。周雅茹臉上那副“虛心求教”的表情,完美無瑕。
蘇晚宜的目光落在周雅茹指著的那個紅圈數字上——第三季度目標客戶轉化率:68.7%。
一個極其精確,卻又顯得……過于樂觀的數字。
記憶的碎片在蘇晚宜腦中飛速拼合、檢索。
周雅茹只知道她被裁員,卻不知道,她蘇晚宜的“顯微鏡”,早已穿透時間,牢牢鎖定了那些被忽略、被遺忘、甚至被刻意銷毀的“塵埃”!
她微微垂下眼睫,似乎在努力回憶。幾秒鐘后,她抬起眼,眼神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不確定”:
“暮年國際時期的參考報告……”她沉吟著,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周主管,你指的是去年11月15號下午三點,市場分析部王濤經理在B307會議室,向趙總匯報《新零售渠道下沉模型推演》的那份報告嗎?”
周雅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一瞬!時間、地點、人物、報告名稱……蘇晚宜說得如此具體!仿佛親臨現場!
這女人……記憶力這么恐怖?她強壓下心驚,含糊道:“呃……好像是吧?具體時間我記不清了,但報告內容應該……”
蘇晚宜沒等她說完,繼續用平穩的、毫無波瀾的語氣說道:“那份報告的核心模型推演,是基于二三線城市社區店試點數據做的,推演的最高理想轉化率是55.3%。”
她精準地報出一個數字,目光直視周雅茹,“而且,我記得很清楚,會議最后,趙總對這個模型提出了質疑,認為過于樂觀,脫離實際供應鏈支撐能力,要求打回重做。
那份報告最終被標記為‘廢棄參考’,沒有進入任何正式項目流程,也沒有歸檔到常規項目文件夾。”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周雅茹指著的那個68.7%的紅圈數字,聲音清晰得足以讓附近幾個豎著耳朵的同事都聽清:
“周主管,你這份藍海項目報告里的68.7%,數據來源……好像跟那份被廢棄的、最高理想值只有55.3%的舊報告,沒什么關聯吧?是不是我記錯了?”
轟——!
如同一顆無聲的炸彈在周雅茹腦中炸開!
她的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拿著文件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微微顫抖。
她設下陷阱,想引蘇晚宜去碰一份不存在的報告。結果,蘇晚宜不僅瞬間識破了這個時間線上的陷阱,更是精準地調出了一份真實存在卻被廢棄的報告作為參照物!
并且,一針見血地點出了她報告中那個68.7%的離譜數字,根本找不到合理的歷史依據和模型支撐!
蘇晚宜記得那份被所有人遺忘的廢棄報告!記得里面具體的數字!記得趙總當時的評價!
而她周雅茹,為了粉飾藍海項目的“宏偉前景”,拍腦袋編造了一個虛高的數據,此刻被當眾,雖然沒有大聲喧嘩,但附近的人都聽到了,揭穿了源頭上的荒謬!
“你……!”周雅茹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能說什么?說蘇晚宜記錯了?那份廢棄報告肯定還能在系統某個犄角旮旯找到!
說數據來源不同?那她怎么解釋這個68.7%的依據?蘇晚宜精準的信息,像一把手術刀,瞬間剖開了她精心粉飾的謊言。
周圍的空氣死寂得可怕。李莉和其他同事都屏住了呼吸,眼神在周雅茹慘白的臉和蘇晚宜平靜無波的臉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這個實習生……也太可怕了吧?這種陳年舊事都記得一清二楚?
“哦,”蘇晚宜像是才意識到氣氛不對,微微露出一點“抱歉”的表情,“可能是我記岔了。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那份報告也確實被廢棄了。
周雅茹臉上火辣辣,像被當眾剝光!她猛地抓起數據表格,指尖幾乎戳破紙,聲音因強壓憤怒而變調:“不、不用了!我想起來了!是我記混了!
藍海項目數據是全新的,跟那些過時的、廢棄的垃圾沒關系!”她狠狠咬住“過時、廢棄、垃圾”,怨毒瞪了蘇晚宜一眼,落荒而逃般沖回工位,“砰”地坐下,背對眾人,肩膀氣得發抖。
角落里,蘇晚宜重新低頭,目光落回舊文件,仿佛只是解答了一個普通問題。
只有她自己知道:桌下褲袋里的錄音筆,忠實地錄下了交鋒的每一個字。文件夾底層,那份標記著“星九科技籌備期”與“9/15簽名矛盾”的硬紙板夾層,此刻仿佛在微微發燙。
蘇晚宜指尖在紙頁上輕輕劃過。
好戲,才剛開場。
就在這時,她口袋里那部聯系“特殊渠道”的舊手機,屏幕無聲亮起。一條加密信息跳出:
「許明哲海外賬戶(尾號*7482)于今日上午10:27,向離岸公司‘星芒資本’轉入異常款項,金額:500萬。用途備注:咨詢服務費。」
「追蹤路徑已鎖定,原始資金流水截圖獲取中…」
蘇晚宜的瞳孔,在文件堆的陰影里,驟然縮緊。
許明哲…你就這么迫不及待了嗎?
顯微鏡的鏡頭,瞬間轉向了新的獵物。
家庭戰爭的前哨,已經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