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蔓指尖劃過獎杯冰涼的棱角,聚光燈殘留的溫度早已散盡。后臺的空氣凝滯著,混合著化妝品、定型噴霧和某種不易察覺的緊張。她剛剛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接過那座象征華語樂壇最高榮譽的金色獎杯,笑容完美,致謝詞得體,仿佛人生贏家的范本。可此刻,這沉甸甸的獎杯擱在化妝臺上,映著頂燈刺眼的白光,只讓她覺得指尖發木。
“恭喜蔓蔓!今晚太完美了!”經紀人王莉的聲音帶著職業性的亢奮,她快步走來,手里捏著一份裝訂整齊的文件,笑容滿面地遞到蘇蔓面前,“瞧瞧,這是什么?《甜蜜時光》!頂級夫妻慢綜藝,多少人擠破頭都拿不到邀請函!指名要你和江老師!”
“甜蜜時光”四個字像一枚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蘇蔓沉寂的心湖里漾開一絲漣漪。她幾乎是立刻轉過頭,目光投向幾步之外那個正在補妝的男人。
江嶼白。她的丈夫,三金影帝。此刻他閉著眼,任由化妝師小心地為他修飾因連續拍戲而略顯疲憊的眼角。他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身形挺拔,側臉的線條冷峻得像精心雕琢的大理石。即使是在這嘈雜的后臺,他周身也仿佛自帶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喧囂,只留下一種疏離的安靜。
蘇蔓捏著那份合同,紙張的邊緣硌著她的指腹。她走向他,腳步很輕,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化妝師識趣地退開一步。她停在他身后,鏡子里映出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懇求的期待的臉。
“嶼白,”她的聲音放得很柔,帶著一點刻意的輕快,“王莉剛拿來的,《甜蜜時光》的邀約。說是……想請我們一起去。”
江嶼白緩緩睜開了眼。那雙深邃的眸子透過鏡子,精準地捕捉到蘇蔓手中那份文件,也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處那點搖搖欲墜的光。他的視線只在合同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重新落回鏡中自己的倒影,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不去。”兩個字,清晰,冷淡,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化妝間里殘留的喧囂似乎瞬間被凍住了。王莉臉上的笑容僵住,有些無措地站在一旁。化妝師更是大氣不敢出,低頭擺弄著化妝刷。
蘇蔓感覺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猛地一縮。她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指尖下意識地掐進掌心,用力得指節都泛了白。尖銳的痛感沿著神經蔓延,反而讓她勉強維持住了聲音的平穩,甚至帶上了一點刻意的、輕松的嗔怪:“為什么啊?我看過他們的策劃,很溫馨的。就當……就當去度個假也好啊?我們好久沒有一起……”
“溫馨?”江嶼白終于完全轉過身,正面看向她。他很高,這樣近距離的俯視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的眼神很沉,像結了冰的深潭,里面沒有蘇蔓熟悉的溫度,只有一種近乎審視的冷靜。“那種節目,不過是把私人情感剖開了放在鏡頭下供人消遣。除了消耗彼此,還能剩下什么?”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淡,卻字字如冰錐,精準地刺穿了蘇蔓心底那點微弱的、關于重溫舊夢的幻想。消耗。在他眼里,他們的婚姻,他們的感情,去參加這樣的節目,就只是消耗品嗎?
蘇蔓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她看著江嶼白,試圖從他眼中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動搖,或者只是對她此刻難堪的憐憫。但是沒有。那雙眼睛里只有清晰的拒絕,以及一種她無法理解的、近乎疲憊的疏離。仿佛她提出的不是一次共同旅行的邀約,而是一個令人厭煩的負擔。
后臺工作人員小心翼翼的走動聲、遠處傳來的模糊掌聲,此刻都變成了尖銳的噪音,切割著她的神經。她覺得自己像個被戳破的氣球,所有強撐起來的光鮮和體面都在他這冰冷的拒絕下迅速干癟。
“哦……這樣啊。”蘇蔓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輕飄飄的,帶著一種夸張的恍然大悟,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又虛偽。她甚至努力地彎了彎嘴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說得對,嶼白。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她飛快地將那份被拒絕的邀約塞回給旁邊尷尬的王莉,仿佛那是什么燙手山芋。“王莉,幫我回絕了吧。”
她不敢再看江嶼白的眼睛,怕自己會失控。目光慌亂地垂落,只能死死盯著自己裙擺上繁復的珠繡,每一顆細小的珠子都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暈,晃得她眼睛發酸。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印記傳來一陣陣悶痛,提醒著她保持清醒。
江嶼白似乎并未在意她這拙劣的掩飾。他整理了一下袖口,那動作流暢而漠然,仿佛剛才那場短暫的對話從未發生。“慶功宴我不去了。”他的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平淡,通知而非商量。“明早飛西北劇組,今晚要早點休息。”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動作利落。
“好。”蘇蔓應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她沒有抬頭。
江嶼白沒有停留,也沒有再看她一眼。挺拔的身影繞過她,徑直走向門口。門被拉開,外面粉絲山呼海嘯般的尖叫和閃光燈連成一片的刺目白光瞬間涌了進來,又在門合上的瞬間被隔絕。
后臺再次恢復了那種凝滯的安靜,只剩下頂燈嗡嗡的電流聲。
蘇蔓依舊站在原地,像個被遺棄在舞臺中央的玩偶。指尖殘留的冰涼金屬觸感和掌心清晰的刺痛感交織在一起。鏡子里映出的女人,妝容精致,禮服華美,剛剛才捧起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獎杯。可鏡子里那雙眼睛,空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只有一片被狠狠碾碎后死寂的灰燼。那聲被門隔絕在外的、屬于她丈夫名字的狂熱呼喊,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臉上。
王莉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說什么:“蔓蔓……”
蘇蔓猛地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背脊,對著鏡子用力眨掉眼底的濕意,重新扯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屬于歌壇天后的標準微笑。只是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
“我沒事。”她打斷王莉,聲音清晰,卻透著一股強撐的疲憊。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化妝臺上那座冰冷的、象征最高榮譽的金色獎杯。獎杯光滑的曲面映出她此刻完美的假面,也映出她身后那扇緊閉的門。門內門外,兩個世界。光鮮亮麗的表象之下,那道深刻的裂痕,只有她自己能清晰地觸摸到,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