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段沉舟也在仔細觀察著眼前的人，小姑娘和幾天前在他面前叫囂的樣子不太一樣，但又差不多，都濕漉漉的。前幾天的小姑娘和男男女女的同學非要去參加什么社團，最近的學生們鬧的厲害，他擔心她會出意外，特意讓司機開車去接她回家。小姑娘卻站在雨里死活不肯上車，倔強地說他再插手她的事情她就永遠不回那個家，絲毫不擔心自己現在行為可能會被攪進什么漩渦里。而段沉舟為她準備的傘就像地上的西裝一樣，歪歪斜斜躺在自己的腳邊，還被狠狠地踩了幾腳。

結果就是這樣了。現在他們又在她的房間里，她的浴室門口，沉默地對視著。

段沉舟看著穿著浴袍的寧昭，轉頭移開視線，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尷尬地開口：“你感覺好點了嗎？”

寧昭倒是不覺得尷尬，印象里她什么樣段沉舟他都見過，甚至她在尹臨川家留宿的時候，衣衫不整地被他強行塞上車帶回家。他那時候可沒這么君子，惡狠狠地盯著自己，眼睛眨都不眨，寧昭記得自己還示威一樣扯了扯旗袍領口上沒來得及扣的扣子，看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心里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不過想起這個時候她只是十五歲的少女，她還是扎緊了腰帶，拉了拉領口，若無其事地坐在一邊的貴妃榻上，低聲應了一聲“嗯，已經沒事了”

寧昭剛坐下，段沉舟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撿起地上的衣服“你沒事就好，我去叫醫生上來。你……”他看了一眼寧昭，視線下移了一寸又馬上移開“我讓悅兒過來幫你換個衣服，再讓醫生過來吧。”說著頭也不回的就走出了房間。

寧昭有點摸不著頭腦，來了就為了說這幾句話？她還沒來得及問他早上和寧三舅出去都說了些什么，她迫切地想知道一些外面的情況，他就這么走了？

而此時從寧昭房間頭也不回地走出的段沉舟也有一點點困惑，本來以為小姑娘又會暴起，抄起什么東西砸在自己腳邊讓自己滾出去，讓自己別管他，或者是瞪他一眼跳回床上蒙起被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留給自己一個倔強又氣惱的背影。

但沒想到寧昭卻安安靜靜地坐下，還好好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正想著，迎面碰上了拿著一疊衣服急匆匆跑上來的悅兒，悅兒看著他來的方向，張著嘴慌亂地說：“少，少爺。小，小姐她讓我…”話還沒說完，就被段沉舟抬手制止了：“你讓她換好衣服，醫生過十分鐘會上來。”然后就轉身下樓了。

悅兒急忙跑到房間，本以為又會見到一地狼藉和氣呼呼的寧昭。沒想到寧昭卻坐在鏡子前擦著頭發，見她進來，還催促悅兒：“快把衣服給我，再幫我梳梳頭發，躺了好幾天頭發都打結了。”

悅兒也不敢多問，趕緊幫寧昭整理起來。然后讓她又躺回了床上，不一會兒劉媽領著一個穿著大衣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醫生先是給她量了體溫，又用聽診器聽了一下她的呼吸，詢問了她的感受后跟旁邊一臉擔憂的劉媽說：“寧小姐沒什么大礙了，燒已經退了，肺部也沒什么問題，好好休息兩天，藥記得按時吃。”又轉身微笑著對寧昭說：“不要貪嘴，這幾天先不要出門，吃點干凈好克化的食物，多喝點溫水。有什么不舒服跟你哥哥說，我再過來看你。”

“謝謝尹叔叔。”寧昭低聲說了聲謝，尹醫生卻愣了一下，然后笑呵呵地和劉媽幾個打了個招呼就出去了。劉媽千恩萬謝讓悅兒去送送醫生，似乎也沒注意寧昭怎么脫口而出“尹叔叔”，注意力全在寧昭身上，關切地把她全身都檢查了一遍，念念叨叨地說著什么“夫人保佑，老天爺保佑”，又問寧昭餓不餓，一會兒要不要下去吃飯，還是把飯菜端上來在房間里吃。

寧昭卻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這個時候她應該不認識這個醫生的。這是尹臨川的二叔尹墨笙，尹家醫藥世家，前幾年送了一批家族里有資質的孩子和生意相關的有天分的后生去德國學醫進修，后面在藥品研究開發上有很大的成就。這個尹墨笙就是帶頭的人，尹臨川也在其中。這個時候的尹家叔侄應該是剛從國外回來。

按理說，寧昭不應該知道他姓什么的，還叫了叔叔。但好在寧昭沒燒糊涂直接喊了二叔，畢竟前世也做了他十幾年的侄媳婦。

而尹墨笙和悅兒一前一后剛出房間門就看見了站在門前的段沉舟，顯然已經聽了有一會兒了，見尹墨笙出來，他松了口氣，抬手請他去樓下會客廳坐坐，說午飯一會兒就好，邀請他留下用餐。

“不了不了，剛從外面回來，還有一堆筆記沒有整理，見到昭昭沒事我也就放心了。”尹墨笙走到門口讓段沉舟停下留客的動作“沉舟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我們兩家這么多年的交情，這點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知道您舟車勞頓還麻煩您，我是真的有愧，真得好好招待您謝謝您的關照。”段沉舟面無表情語氣卻十分尊敬，“過幾日借著昭昭的生日宴，我宴請了一些和段家有往來的關系，您剛從德國回來，正好趕上了，可一定要賞臉帶家人前來。”。

尹墨笙聽后爽快地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到時候我們一定來。這次出國訪學，學到了很多先進的技術，等我整理好了，藥房的運營還得靠著你家的船呢。”

段沉舟點頭：“今天寧家三老爺也跟我提了這事情，但是還都沒頭緒，到時候我們坐在一起談。”

尹墨笙聽到寧三老爺的名字卻笑道：“他倒是個好投機的。”然后轉身背對著段沉舟揮了揮手“再談，回吧。”

段沉舟站在院子看著大門前的汽車開走，目光沉沉看向遠方不知在想什么。又突然抬頭看向三樓寧昭的窗戶，卻沒想到寧昭也倚在窗邊看他。

她烏黑順滑的長發編成一根垂在肩頭，穿著素白的連衣裙和白色的蕾絲花邊窗簾交疊在一起，瑩白略帶一絲病氣的臉在玻璃后看不清什么表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雙晶瑩的黑眸確實是落在段沉舟身上，兩個人又像上午那樣，視線交匯在一起，默然地看了對方許久。

盯了窗戶許久，因為長時間試圖尋找窗后那一雙漂亮的眸，有一點眼花，等到段沉舟眨了個眼的功夫，那個倩麗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了，只留下那半撇白色的窗簾，搖搖晃晃，暗示著剛才確實有人在這里呆過。

段沉舟低下頭又眨了幾下眼睛，感受到干澀的雙眼中有一點濕潤才從手里的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個鐵盒，從里面抽出一根香煙，點燃火柴后深深吸了一口，一根煙瞬間只剩下半根，半截煙灰掛在半截白色的煙支上搖搖欲墜。

而升騰起來的濃白煙霧卻遮住了他眼中的黑亮，只剩下一點橙紅的火星在這半白半灰之間微弱地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