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寧昭還是堅持在悅兒的攙扶下,走到了一樓的餐桌前坐下。她下來的時候,段沉舟已經在主位上喝著下人端上來的酒。晶瑩的方形琉璃杯里盛著半杯橙黃的液體,寧昭看到后,很想也來一杯,但是一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還是默默咽下了這個訴求,在段沉舟左手邊第一個座位拉開了椅子。
這時不光是要幫忙擺餐具的悅兒愣了一下,連段沉舟都沒想到,寧昭會找一個離自己這么近的位置就這么不聲不響地坐了下來。
寧昭從來都不會離自己這么近。父親還在的時候,主位是屬于段世謙的。左手邊第一個位置是繼母寧薇蔓的,右手邊是他。雖然他和繼母只相處了三年多,但在他印象里,這個比他只大了幾歲的繼母卻非常成熟穩重,她總是在吃飯的時候坐在這位置上笑著聽父親和他討論船行的事情,講著生意場上的人情往來和各種風險以及解決辦法。
時不時給父親和坐在她左手邊的小寧昭夾菜,吩咐下人添茶倒水,偶爾關心幾句他的身體囑咐他和父親不要太勞累。
而小小的寧昭大部分都是埋頭吃飯,偶爾抬頭瞪他一眼。他有時候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這么招寧昭的討厭。明明小小的人什么都不懂,對父親也是言聽計從偏偏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直到他們的弟弟顧沉帆出生,雖然還不會坐著吃飯,但是繼母也會把她和寧昭中間空出一個位置放小阿帆的搖籃車。寧昭的位置就又離他遠了一點。
不過好在,寧昭對這個弟弟也一樣挑剔。雖然比他少一點。
是怨他們分走了她媽媽的愛嗎?段沉舟覺得冤,他和寧薇蔓可除了和氣沒有一點繼母與繼子間應該建立的親情。
直到后來…他坐上了父親曾經坐的位置。而寧昭依舊坐著坐在她的位置上。中間隔著兩個空蕩蕩的位置,這距離就像他現在與父親之間的距離,每天他都能伸手摸到相片上父親嚴肅卻慈愛的臉,但卻永遠都無法再進一步了。
收回了思緒,看著餐桌上自己的手和寧昭的手只隔著一個酒杯的距離。那只瓷白的小手卻抽走了,拿起下人拿過來的熱毛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正猶豫著是繼續沉默還是找個不會激怒她的話題隨便聊聊,寧昭卻突然開口:
“后天我的生日宴都請了哪些人?”
他用手指磨擦著酒杯,把杯壁上凝結的水珠一顆一顆擦掉說:“市長和夫人,警局的李局長和他的夫人,船行的幾名掌柜。”說完他頓了頓,似乎是覺得這些人寧昭肯定都不太熟悉,又提了一句“還有石叔叔和他家的文瑛”然后拿起寧昭面前的瓷碗,盛了一碗下人端上來的鯽魚豆腐推到她面前,“文瑛你是認識的。”
石文瑛?她當然認識,那可是尹臨川的青梅竹馬。上輩子她沒少因為這個人和尹臨川拈酸吃醋,而他每次都用一雙深情的眼睛看著她,笑著發誓說他只愛她一個。但其實在尹臨川沒出現之前,她和文瑛也曾是閨中密友。想到這,她又想起了尹臨川這個人,想著和她生活了這么多年的丈夫,在她臨死那一刻,她卻突然覺得他好陌生。
那雙深情的桃花眼,那張她愛惜地吻了無數次的厚實又柔軟的唇,到底對她說了多少的謊言?
她有點失神地盯著面前的人一張一合的嘴,突然又覺得眼前的人好像長了一張和尹臨川很相似的嘴。讓她腦海中不合時宜的出現了無數個情欲交纏的片段。寧昭感覺自己臉一紅,趕緊低頭用勺子舀著湯喝了一口。
看著她走神兒,段沉舟以為她不感興趣,又補了一句“今天給你看病的醫生也會來,他是尹家的二老爺,剛從德國訪學回來。”
“尹家其他人也會來嗎?”寧昭用筷子夾著面前盤子里的一盤芹菜,夾了半天筷子卻好像兩根竹簽一樣,軟弱無力。
段沉舟眼光沉了沉,抬手幫她把菜夾到盤子里。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印象里他們好像從來沒有過如此舉動,在一個家庭里這不算什么過分親密的行為,但是對于曾經劍拔弩張的他們來說,卻有些詭異。
段沉舟收回筷子,又拿起酒杯,偷偷用余光觀察著寧昭接下來的動作,嘴里隨意地說道:“不清楚,你想知道我可以讓鄭叔去確認一下。”
寧昭卻說不用,然后夾起那塊菜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著又說:“石叔叔今年升了局長了?”
“嗯,上個月剛上任,之前的社會局局長因為工人聯名舉報私收商行賄賂被革職了。”然后他又夾起一個小巧的蝦餃放到她盤子里,繼續用余光打量著她。
見她又一次順從的吃下了他夾的菜,他內心已經不再平靜了。段沉舟甚至想趕緊追著尹墨笙的車讓他回來再給寧昭看看,肺子是沒事的,那腦子呢?是不是燒傻了。
而另一邊的寧昭完全沒注意到段沉舟有些古怪的臉色,吃著盤子里的東西,腦子里卻在盤算著這些人的關系。
前世尹臨川可沒少受這位石局長的關照,石家和尹家的關系也一直都很緊密,才有了石文瑛和尹臨川之間的青梅竹馬甚至會聯姻的傳聞。還有警署那邊,那個李局長和他的夫人和過幾天到場的每個人可都是關系匪淺。李夫人長袖善舞,是陽城有名的交際花,誰家的夫人小姐都和她熱絡的緊。
前世李夫人也和她有過很多的交集,只不過寧昭一向脾氣臭,自視甚高,眼里除了尹臨川和他家里的人,誰都不放在眼里。因為這個,李夫人屢次碰壁沒少在丈夫面前吹枕頭風。好像這位局長在一些例行公事上難為過段沉舟好幾次。不過當時的她完全不在乎,甚至有點暗爽,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好似看著段沉舟因著她的關系吃癟,她就很滿足。
可能兩人就是天生的冤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