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過一次的她，再回頭看自己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九九，覺得自己真的很幼稚且愚蠢。對，愚，愚不可及。她和段沉舟就算再怎么不合，在外人看來他們都是一體的。段家不好，她寧昭哪來的傲慢和底氣在外面耍這些小威風？她到底為什么會討厭他呢？

想著她就不自覺呢喃出聲：“我為什么會這么討厭你呢？”

雖然聲音很小，但還是在安靜的飯廳里被一直關注著她的段沉舟聽到了。他突然覺得有點荒唐的想笑，卻又用力壓住了嘴角。他搖著手里的酒杯，酒已經見底了，只剩下一個方方的冰塊在杯子里摩擦著杯壁，發出“咯咯”的聲響。段沉舟低著頭抬眼看著她，眉毛一高一低，也用剛才和寧昭一樣大小的聲音說：“那你說為什么呢？”

他本以為寧昭會惱羞成怒，然后沖他吼：“不為什么”“你就是這么討人厭”“誰讓你總是自以為是對我指手畫腳”之類的話，沒想到坐在他左手邊的寧昭卻放下手里的筷子，支著下巴往他面前湊了湊，像一只貓一樣盯著他的臉，頭慢慢晃動似乎在熟悉他的氣味。

段沉舟一動不敢動，少女沐浴完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露味和剛洗干凈的裙子上被體溫浸染出來的皂角香氣縈繞在他的鼻尖。

而此時的寧昭卻像是找到了什么重要線索一樣，鼻子使勁嗅了嗅，聞到記憶中他身上一直令她討厭的煙草味和隨著呼吸吐露出來的醉人威士忌酒精味。這一刻她卻對她自己最確認討厭他的點，也變得疑惑不已。

然后寧昭身子后撤靠回了自己的椅背，繼續喝著段沉舟給她盛的魚湯，想起她前世離世前不久好像聽說了段沉舟得了“肺癆”，也不能確認是什么病，因為她也壓根沒回段家跟他確認，只記得他好像是咳嗽不止。寧昭皺起眉毛頭也不抬地對段沉舟說：“你少抽煙，以后得了癆病看你還怎么逞威風。”

而一邊的段沉舟輕笑一聲，音調沒有太大的變化，卻能讓人聽出他此刻愉悅的心情：“后天的生日宴還能辦嗎？你的身體可以嗎？你想不想買新衣服，讓司機開車帶你和悅兒出去逛逛？”

這次卻輪到寧昭不可思議，她覺得段沉舟今天肯定是喝多了，以往他可是不會用這么多問句來采納自己的意見。從來都是用肯定的口吻讓她幾日幾時去何處做甚。

她斂住神色“嗯”了一聲說：“應該沒什么大礙，人都請了就正常辦吧。衣服不用了，我病剛好沒什么力氣去逛?！彼€想在這幾天好好理清思路，后天的生日宴是她和尹臨川第一次見面，她知道這是所有問題的起點，也是她上一世人生的終點。

寧昭需要抓住這次機會搞清楚許多問題。尹臨川，寧三舅，李局長，市長，石家。還有東洋，藥品這些詞，到底和自己的死有沒有關聯？

看著放下筷子和酒杯，正在擦嘴的段沉舟，他雖然還是那副沒表情的死人臉，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重來一次，她總想多看看他的笑容，笑起來總是比嚴肅著要好看一些。

她想著也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準備起身。

段沉舟先一步站起來走到她后邊幫她拉開椅子，寧昭身體還是有些虛弱，站起來的時候晃了一下，段沉舟下意識向前一步伸出左手護在她身后，右手離她的身體隔了一點距離，看著她站穩正要收回手，小臂卻突然被寧昭緊緊抓住。

因為是在自己家，剛才吃飯的時候他卷起了襯衫的袖子，又在領口塞了餐巾，襯衫的領口也松開了兩個扣子。少女柔弱纖細的手指扣在有些黑但是很健碩的小臂上，顯得更加像一塊瑩潤的玉。

寧昭似是惡作劇一樣將半個身體的重量壓在他的手臂上，讓他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扶住她那半邊身子。寧昭輕輕地吐氣：“我真的沒力氣了，你扶我上去休息會兒吧。悅兒扶著我我總不敢使力氣，怕她拖不住，越走越累?！?/p>

段沉舟只覺得心跳在急速跳動，馬上就要沖出胸膛，但卻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似是怕這顆激動的，鮮活的，熱烈的心會驚到身邊這個輕飄飄的身影。怕嚇到她，她下一秒就又會推開自己，然后頭也不回的跑開，只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像從前，無數次無數次那樣。

段沉舟平復著自己的心情扶著寧昭一步一步走上臺階，走到二樓的時候，寧昭突然停下來看向右邊的走廊。里面是寧薇蔓和段世謙生前的臥室和書房。雖然每天都有人打掃，但因為很久沒人居住，卻透露著一點荒涼和死寂。寧昭其實現在也回憶不起來母親的樣子，從她有記憶起到她徹底失去她也不過幾年。

前幾年她還會偶爾去翻找一些母親留下的痕跡，時間淡去了很多遺憾，她把母親的遺物收拾了幾件拿回房間珍藏，里面還夾著幾件她生父的東西。后來她就不怎么去了。對于她的親生父親周敘安她就更沒有印象了，只是在后來和家里之前伺候母親的劉媽的談話中，才知道母親當時是不顧寧家反對和當時還是東海大學教育學教授的周敘安私奔才有了她。

后來父親意外去世，母親改嫁。在這段時間里，她是完全沒有記憶和能力去關注這些事的。

看來這次要好好留意母親留下的東西，再不能像上輩子一樣活的不清不楚，死的不明不白。

看著寧昭停住腳步看著走廊發呆，段沉舟不知道她是累了想休息會兒還是想起了她的母親和弟弟。也不開口詢問，就這么扶著她靜靜站著。不一會兒，寧昭轉過頭抓著他的手臂抬腳繼續往樓上走，開口問他：“今年父親母親和阿帆的忌日，我們一起過去看看他們吧?！?/p>

寧昭只有十歲之前那幾年會抓著段沉舟的袖子，躲在他身后怯生生地，啜泣地看著冰冷的墓碑。但自從十歲之后，小姑娘突然開始叛逆，有了自己的主意，再不與段沉舟同行。他上午去她就讓鄭叔安排車下午去，他下午去她就要晚上拉著悅兒偷偷去。總之就是不和他一同出現在墓園。

他們朝夕相處，卻又最是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