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處,躁動的熱意催促著綠色植物的生長和死亡,抬頭不見藍天,抬腳遍地盤根的森林中,一道削瘦的身影在其間嫻熟的穿梭。
麻花馬尾辮時不時與橫生的枝丫擦肩而過。
跑了許久,鳳雪嵐停下腳步,袖子蹭了蹭滿是汗的額頭,拿出水杯補充著水分。
她已經在這個林子里穿梭六七天,身上攜帶的食物和水源也即將耗盡,最多明天,她必須要循著出路返回,否則在這樣的犄角旮旯里彈盡糧絕,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休憩了一會,她剛準備起身,脊背忽然一涼,轉身瞧去,眸中劇烈收縮。
距離她不遠的地方,一團黑霧在原地彌漫,漸漸形成一個全身被黑衣籠罩的人形,黑霧在他的臉上圍繞,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
他緩緩抬頭,模糊不清的臉映在鳳雪嵐眼中,她只覺得膽寒不已,意識到不妙后,她拔腿就跑。
以她迅捷的速度和多年鉆林子的經驗,原本是可以很輕松的將那古怪的“人”甩掉。
可當她狂奔之時,那黑色的身影卻如鬼魅一般在她身側游走,衣袖伸出的骷髏手心正躺著一團黑霧。
鳳雪嵐瞳孔一震,迅速停下腳步往身側躲避,那黑霧直直的朝著她原先位置的樹上襲去。
樹干碰到黑霧的那一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機一般,由樹根往上迅速變得干枯,樹冠的綠葉也變成黑色粉末,余下樹干枯的枝椏。
眼前的一幕讓鳳雪嵐大驚失色,可她顧不上驚愕,只能重新尋個方向奔波逃命,可那黑色的身影就像影子一般擺脫不掉。
一路上,那怪“人”又丟了不少黑霧,鳳雪嵐雖然僥幸躲過,可她現在的情況也不好,身上的背包已經陸陸續續被她卸掉,輕裝奔逃讓她的體力消耗速度減緩。
可兩條腿怎么敵的過人家飛的,所以很快她便開始有些換不過氣來,汗一滴滴的流下,但腳步一點都沒敢停下。
突然耳邊傳入一陣陣悠揚輕快的鋼琴樂聲,讓她內心猛地一滯。
這時候在這種地方怎么會有人彈琴呢?
正當她凝神思忖之時,身旁的鬼魅身形停下,蜷縮在原地,黑霧遮住了他的臉,可鳳雪嵐能夠感覺到他的恐懼。
她心中一動,若有所思。
怪“人”捂著心口,抬頭看去,見她停下腳步,臉前的黑霧猛地暴漲,似一條長蛇一般朝人飛去。
鳳雪嵐眼皮一跳,毫不猶豫的拔腿就跑,這次她是循著樂聲去的。
在森林小徑中彎彎繞繞的跑來跑去,總是找不到那樂聲的源頭,每次看似像是找準方向,可到了盡頭卻又瞧不見,擾的她很是焦躁。
黑蛇破空而來,襲上鳳雪嵐的后背,一瞬間,背后傳來了一陣巨大的沖擊力,直接將她擊飛,肩膀狠狠磕到樹干,疼痛迅速蔓延開來。
隨后,背后被黑霧攻擊留下的傷口開始產生強烈的灼熱感,兩種疼痛交織在一起,她疼的眼淚忍不住。
背后,怪“人”帶著殺意緩慢靠近,鳳雪嵐自知躲不過此劫,卻不想白白丟掉性命。
剛費勁翻過身子想問個明白的時候,一道白光直直的朝著怪“人”心口砸去,黑影頓滅。
這就是劫后余生的感覺嗎?
變故發生的太快,她還處于震驚狀態沒有緩過來,直到一道白色光團朝她飛了過來···
“啊!”---
一群鳥兒撲棱翅膀嘩然而散。
那光團在距離鳳雪嵐三寸之處停下,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驚恐,乖乖落在地上,慢慢斂去光芒,露出了原本的樣子。
鳳雪嵐瞇眼定睛一看,眼睛瞪得更圓了。
居然是一個貝殼?
通體淡藍,流光溢彩,上面懸浮著三個字“司音符”。
此刻,鳳雪嵐心中只有倆字---
魔幻!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她艱難坐起身,小心翼翼的去觸摸那塊流光溢彩的貝殼。
突然,貝殼又流溢出輕快悠揚的旋律,猝不及防的嚇到她觸摸的動作。
場景很詭異,謹慎起見,她本應該要趕緊離開,可這樂聲委實奇怪,似乎能治愈一切血痕與哀傷。
背后的傷口沒有方才那樣鉆心的疼,幾天探索旅程的疲憊與忙于逃命的奔波也被一洗而凈。
專心聆聽了一會,鳳雪嵐感覺好了些,便打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誰承想剛一起身,貝殼跳上前,夾住她的腿。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來,只是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著她前進的步伐,一股刺眼的光芒遮住視線。
一瞬間,她被那股吸力吞沒,裹挾著入了貝殼之中。
迷蒙中,似乎有人捏開了她的嘴,將一個滾燙的圓珠喂進了她的嘴里,燒灼感瞬間席卷全身。
隨后她又被那人從高處拋下。
……
九州大陸,鳳川。
無邊雪原之上,漫天的白色讓人摸不著天地的邊界。
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聲,深紅的雷云籠罩在九州上空,深厚的云層中,雷聲由遠及近,一道紅痕在云端轟然炸裂,直指無邊雪原,雷聲轟鳴,一聲又一聲,響徹九州。
忙碌的人們接連抬頭,矚目滿天紅雷對這片蒼茫雪原的洗禮。
潔白無染的雪花不受紅雷影響,依舊慢慢悠悠的落下,似是在迎接這位小嬰兒的到來,襁褓被燒于雪上的烈火包圍。
襁褓旁,臥著一團雪白的小貓,眉間的染著朱砂,鮮艷如血,柔弱的身子依偎著襁褓中的嬰兒。
一道纖長的身影緩緩而至,立在嬰兒的身旁,神情溫和的打量著這個自到來就注定不凡的孩童。
嬰兒也睜著杏眼打量著她,眼眸黝黑清亮,帶著些難以言喻的迷糊。
紅夙輕蹙眉頭,伸手將孩子抱在懷中,微涼的指尖輕觸著孩子柔軟的臉頰,眉眼細膩溫潤,似乎泛著淚光。
“終于等到你了。”
“等我?”鳳雪嵐有些迷糊。
準確的說現在變成嬰兒躺在紅夙懷里的鳳雪嵐非常迷糊。
果然,魔幻永無止境。
剛要張口時,忽然余光瞟見一道銀色光芒一閃而過,似是一個身穿銀色長袍的人離開。
她又將視線移回到紅夙身上,見她并未曾發覺,不滿的撅了噘嘴。
身后,桃虛背手而立,靜靜凝望,似乎有感,他也朝著方才那銀色光團消失的地方看去,只是那里雪花飄舞,空無一物。
……
龍川。
帝京城屹立于百月山下,遠處的百月山巔之上,一座宮殿巍峨矗立,俯瞰全地。
龍域殿,幽林。
四處幽靜,光線暗淡。
簡單閑雅的竹屋門廊下,少年端坐于蒲團上,冷寂的眉眼緊闔,輪廓分明,渾身透出清冷的氣質,劍眉直挑云鬢。
“殿主。”
一道聲線平淡,卻帶著尊敬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少年未睜眼眸,聲音毫無起伏:”鳳主出世了?“
“是。”
“以后,更有意思了。”
說罷,少年人心神重歸靜寂,周身彌漫著的多色光澤看似毫無規則,實則頗有章法的運轉。
“可有他的下落?”
他看似無意的一問,卻驚的手下滿身大汗,連忙跪下求饒,“暫時……還沒有,是屬下失職。”
龍連寂緩緩睜開眼,一雙漆黑的眸子如琉璃雕刻的般,漂亮卻冰冷,目光落在漫天的雷云上,抬手間手下斃命。
莫離進來,像是司空見慣,抬手靈力流轉,尸體猝然消失。
“殿主息怒。”
“廢物。”
少年從容閉眼,從頭到尾,臉上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去找,務必找到他。”
“是。”
雖然艱難,但莫離不敢訴苦,只得應下,卻十分頭疼,畢竟要找的那個人境界可是焚元境,已經跨過小成。
整個九州,跨過小成的寥寥無幾,焚元境的高手更是沒幾個。
可那人對殿主十分重要,為此死了不少尋找的龍影衛。
偌大的九州,他該去哪里找呢。
……
時光驟轉。
無邊雪原,鳳懿殿。
一樹海棠開的正好,樹下擺放著簡單的木質小桌,桌上落下花瓣幾許,矮桌邊上隨意放著一雙鞋。
樹梢上,身著紅衣的女子手里捧著本厚重的藥理書,少女的眉眼初步長開,隱約可以窺得日后的絕代風姿。
清秀的長眉給圓亮杏眼染上了英氣,皮膚白皙,帶著些稚嫩的嬰兒肥,兩只白凈的腳丫子懸空晃悠。
議論聲自院墻外由遠及近傳來,一字一句,正好傳入鳳雪嵐的耳中。
“宋隨姐姐,你說咱們的這位殿主怎么從來不過問鳳川的事務,只知道躲在鳳懿殿里,她是不是怕了龍域殿的那位殿主,所以遲遲不敢跟著紅姨學習殿主事宜?”
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剛落罷,名叫宋隨的小姑娘接著說,語氣帶著些輕蔑,耳邊的碎發翻飛,頗為張揚明艷:
“我看八成就是了,你說這鳳凰真珠怎么就選了這么慫的使命者,白白讓我們期待這么多年,結果等來的就是一個縮頭烏龜。”
說罷,眼神還有意的瞟一眼海棠樹上的鳳雪嵐。
察覺到她挑釁的目光,鳳雪嵐倚在樹上,充耳未聞,眼皮微抬,動手翻了一頁。
宋隨見她依舊不管不問,心底有些惱怒,見狀就要沖上去,還沒等走幾步,就被一個淺紫色身影攔了下來。
扶沅大手一抬擋住她的去路,歪著頭橫著眉頭,惱怒道:“你想干嘛?”
宋隨睨了她一眼,并不想與她多費口舌,伸手就要拂開她,可扶沅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抱住那只手,直直倒在地上,就地耍起了賴。
“宋隨,你有沒有尊卑意識,那是殿主,你敢如此無禮!”
見她不講武德,宋隨心中怒火更盛,“扶沅,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她哪里有個殿主樣,天天不管事務,游手好閑,她配當鳳懿殿的殿主嗎?”
聞言,扶沅一怔,沒有吭聲,良久,她才抬頭,眼底滿是堅定:“那你也不能找殿主麻煩,鳳凰真珠選擇了她,她就是咱們的殿主!”
“你!”
扶沅執拗的不肯放手,宋隨冷笑一聲,看向樹上一直沒出聲的女子,“你看看,你不當回事的鳳川子民將你高高捧起,可你呢,你在干什么?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的看著龍域殿將鳳川一舉毀掉嗎?”
“龍域殿殿主一向厲害,前些年便已跨過小成,如今也不知是什么境界,連紅姨都對付不了,你為難殿主也沒用!”
“可她有鳳凰真珠,怎就斷言一定敵不過黑龍真珠,即便是敵不過,也好比像現在這般不作為!”
宋隨頓了一下,眼神緊盯扶沅,加重語調一字一句道:“扶沅你別忘了,鳳川是我們的家!”
扶沅垂下腦袋,看了看宋隨,又看了看樹上始終沉默的鳳雪嵐,心里不是滋味,她抱緊了宋隨的腿,態度依舊沒變:“就算這樣,你也不能逼殿主,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你!”宋隨氣得一噎,狠狠的踢開了她,“鳳雪嵐,如今龍域殿對極海之淵步步緊逼,矛頭也直指與鮫人一族交好的鳳川,一場大戰不可避免,鳳川舉步維艱,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肯帶著你的膽子走出鳳懿殿!”
說罷,一幫人轉身離開。
扶沅被踢到一邊,手心被堅硬粗糙的冰石磨出血,她坐在地上,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鳳雪嵐合上書卷,無聲嘆了一口氣,想起從前這個小丫頭次次將找她麻煩的宋隨等人趕走,然后爬到墻頭跟她說話,即使她視若無睹,她也不氣餒,小嘴巴巴的不停。
她原本以為扶沅是因為一個人孤單,后來發現她有很多小伙伴,一點都不孤單,或許可能是看她一個人無聊,所以才特意來陪她說話。
“還好吧?”
軟糯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扶沅抬眸,便瞧見一身朱衣的鳳雪嵐不知何時正站在她身側。
她傻愣的搖了搖頭,咬著唇瓣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鳳雪嵐頓時就心軟了,她最見不得這樣可憐巴巴的小孩,蹲下身子,拉過她的手心,輕輕一抹,一道瑩綠色光芒轉瞬即逝,傷口瞬間愈合。
扶沅張圓了小嘴,一臉震驚:“你···太厲害了吧,這可是高級的治愈術!”
她中級的都還沒學會呢!
鳳雪嵐淡淡的抬眸,“很簡單,有時間教你!”
“真的嗎?”扶沅癡癡的看著她,隨后皺起了眉頭:“可你不是不理人的嗎?”
鳳雪嵐抬手,替她撥開額前凌亂的發絲,“那你為什么要幫我,一次兩次就算了,從小到大,這都多少次了?”
“我也不知道!”扶沅抿唇,垂下腦袋,脖頸的黑金絲鏈乍隱乍現,紅衣少女揚唇,慈愛的摸了摸她圓滾滾的腦袋。
扶沅偷偷覷了她一眼,展唇一笑,隨后又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她好像是姐姐吧!
鳳雪嵐將人拉起來,“我要去找桃虛,你要一起嗎?”
扶沅這才注意到她另只手握著一卷藥理書,似乎是某本上古藥理,光瞧著那厚度就知道字數肯定多的跟天上的星一般。
她訕笑道:“我還是不去了。”
扶沅從小都害怕去桃虛大人那里,除了字,就是字,無聊死了。
“那好,我就先走了。”
告別后,鳳雪嵐腳尖輕點,縱身躍下百丈雪崖,朝著桃源山飛身而去。
無邊雪原上,唯有桃源山橙黃橘綠,生機盎然。
此次除了找桃虛詢問些藥理上的問題,還想順帶問一嘴穿越來前遇到的魔人。
這些年,她翻遍古籍,在《九州異聞錄》上找到些線索,魔族早已在千百年前被九離殿殿主封印,當年九州誅魔陣的封印之地在極北之地的倉玨山。
按理說世間不該存在魔人,且她之前所在的世界不該有這樣的物種,除非是封印松動,且兩個世界有所聯系。
而且魔人突然攻擊她,這件事也很蹊蹺,所以這些年鳳雪嵐一直想調查這件事。
但要往倉玨山,勢必就要經過龍川,如今兩川之間關系岌岌可危,加上極海之淵與龍川之戰一觸即發,而鳳川素來與極海之淵親厚,只怕難以貿然前去,會惹出什么爭端。
所以鳳雪嵐就想問問桃虛有沒有什么辦法。
只是她來的似乎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