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那扇緊閉的書房門上,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剛才推門時冰涼的觸感。那個蜷縮在黑暗里、被劇痛碾碎的身影,與記憶中鋼琴下濕透的男孩重疊又分開,最終被一聲壓抑的痛哼徹底拉回現實。她閉了閉眼,轉身離開,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無聲無息。
天剛亮,傅斯年已經坐在了客廳那張寬大的餐桌主位。他換了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裝,頭發一絲不茍,臉色雖然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蒼白,但眼神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和掌控力,仿佛昨夜那個在沙發上痛苦蜷縮的男人從未存在過。空氣里彌漫著咖啡濃郁的香氣。
蘇晚端著餐盤,將一份簡單的早餐放在他面前。她的動作很輕,盡量不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響。掌心的紗布在動作間微微摩擦著皮膚,帶來細微的刺痛。
傅斯年沒有看她,拿起銀質的餐刀。金屬刀刃切割盤中的食物,發出單調而清晰的摩擦聲。這聲音在過分安靜的早晨顯得格外刺耳。
“昨晚,”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沒有任何情緒,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你看到了什么?”
蘇晚放餐盤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她垂下眼睫,盯著光潔的桌面。“我聽到書房有聲音,以為……以為進了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是您。”她回答得很平靜,聲音不高不低。
“然后呢?”
“然后我回了房間。”
“就這樣?”傅斯年抬起眼皮,目光銳利地掃向她。那眼神帶著審視,像冰冷的探針,試圖穿透她平靜的表象,挖掘出任何一絲窺探或嘲弄的痕跡。
“是的。”蘇晚迎上他的視線,沒有躲閃。
傅斯年盯著她看了幾秒,那眼神里的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最終,他似乎沒找到想要的破綻,又或者根本不屑于在她身上浪費更多情緒,重新低下頭,專注于盤中的食物。那冰冷的審視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無聲的警告。
蘇晚退到一旁,安靜地站著,像一件沒有生命的擺設。她眼角的余光瞥見林薇薇正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林薇薇穿著一身淺色的香奈兒套裝,妝容精致,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徑直走向傅斯年。
“斯年,早。”她的聲音溫柔甜美,自然地拉開傅斯年旁邊的椅子坐下,仿佛這里就是她的專屬位置。“昨晚休息得好嗎?看你臉色還有點倦意。”
傅斯年沒應聲,只是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林薇薇也不在意,目光轉向蘇晚,笑容依舊溫和,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蘇小姐也在。”她語氣隨意,“正好,有件事想問問蘇小姐。昨天下午,你是不是去斯年的書房整理過那份和‘啟創’的并購評估報告?”
蘇晚的心微微一沉。那份報告,她昨天下午確實按照傅管家的要求,去書房整理過散落在桌上的文件。她點頭:“是的,林小姐。傅管家讓我清理一下書桌。”
“哦?”林薇薇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一點,眼神卻更冷了,“那你整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那份報告的內容?或者……有沒有碰過傅先生放在抽屜里的核心數據備份?”
“我只是整理桌面散落的紙張,把文件歸攏好,沒有打開看內容,也沒有碰過抽屜。”蘇晚回答得清晰。她看著林薇薇,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升起。
林薇薇輕輕“呵”了一聲,沒再追問蘇晚,反而轉向傅斯年,語氣帶上了一絲凝重和恰到好處的擔憂:“斯年,今天一大早,啟創那邊的負責人給我父親打了個電話,語氣很不對勁。他們似乎在試探我們對‘宏遠科技’的底價評估,還暗示我們內部有人泄密。更奇怪的是,他們提到的一些數據細節,和我們那份評估報告里的核心敏感點……高度吻合。”
傅斯年握著咖啡杯的手指驟然收緊,指關節泛白。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刀鋒,直射向林薇薇:“你說什么?”
“是真的。”林薇薇從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折疊起來的文件,放在桌面上,推到傅斯年面前。“我父親覺得事情蹊蹺,就讓人去查了一下。結果發現,昨天下午有人動過你書房的電腦,試圖拷貝一份加密文件,雖然沒成功,但觸發了警報。技術部追蹤到的操作時間點,正好是……”她頓了頓,目光轉向蘇晚,帶著一種悲憫又痛心的神情,“正好是蘇小姐在書房整理文件的時候。”
傅斯年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拿起那份文件,快速掃了幾眼,眼神越來越冷。
林薇薇的聲音適時地響起,帶著痛心疾首的意味:“斯年,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事實就擺在眼前。那份評估報告,昨天下午只有她一個人進去整理過。而且,”她加重了語氣,“啟創那邊得到的信息,恰恰就是報告里最核心的幾項數據!時間、地點、接觸文件的唯一人選……這難道只是巧合嗎?”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那份文件,幾步沖到蘇晚面前,帶著一股香風,狠狠地將文件摔在蘇晚臉上!
堅硬的文件夾邊緣刮過蘇晚的臉頰,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紙張嘩啦啦散開,飄落在地,有幾張紙頁上赫然印著醒目的紅色“機密”字樣。
“蘇晚!”林薇薇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充滿了被背叛的憤怒,“你怎么敢!為了報復斯年,為了那點可憐的怨恨,你就把公司的核心機密賣給對手?你知不知道這會害死多少人?你還有沒有良心!”
蘇晚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打得偏過頭,臉頰迅速泛起一道紅痕。她緩緩地轉回頭,沒有去看地上散落的文件,也沒有理會林薇薇尖銳的指控。她的目光,越過林薇薇的肩膀,直直地看向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的那個人影。
傅斯年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餐桌,背對著她們,站在那片明亮卻冰冷的晨光里。巨大的玻璃窗外是繁華的城市輪廓,而他挺拔的背影,卻透著一股凍結一切的寒意。
“泄密?”蘇晚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客廳壓抑的空氣。她沒有看林薇薇,眼睛只盯著那個冰冷的背影。“給啟創?”
傅斯年慢慢轉過身。陽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線條,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足以將人凍僵的風暴。他沒有說話,但那森冷的目光,已經像無數根冰針,密密麻麻地刺在蘇晚身上。
蘇晚看著他轉身時那毫無溫度的眼神,看著他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林薇薇指控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在她身上。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模糊褪色,只剩下傅斯年眼中那片凍土般的寒意。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的、幾乎凝成實質的暴戾氣息。
就在他距離她只有一步之遙,那迫人的威壓幾乎讓她無法呼吸時,蘇晚卻突然牽動了一下嘴角。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那是一個極其淺淡、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讓傅斯年逼近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我說我沒有,”蘇晚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近乎詭異,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她微微仰起臉,迎視著傅斯年那雙深不見底、此刻翻涌著駭人風暴的眼睛,“你信嗎?”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死寂的冰湖。
傅斯年的瞳孔驟然收縮,那里面翻騰的風暴瞬間凝固,隨即轉化為更深的、帶著毀滅意味的怒火。那怒火不僅是因為泄密,更是因為她此刻近乎挑釁的平靜,因為她嘴角那抹刺眼的弧度!仿佛她窺破了他內心深處某種極力想否認的東西!
“你信嗎?”這三個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傅斯年最敏感的神經上。
“你配嗎?!”
一聲壓抑著極致暴怒的低吼從他喉嚨深處迸出,如同受傷猛獸的咆哮。話音未落,一只冰冷的大手已如鐵鉗般,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狠狠扼住了蘇晚纖細的脖頸!
巨大的沖擊力讓蘇晚整個人猛地向后踉蹌,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出一聲悶響。窒息感瞬間攫取了她所有的感官。那只手的力量大得驚人,指節深陷進她頸側的皮膚里,死死扼住了她的氣管。血液沖上頭頂,眼前瞬間炸開一片混亂的白光。
她被迫仰著頭,所有的聲音都被卡死在喉嚨深處,只能徒勞地張大嘴,像離水的魚一樣艱難地抽吸著稀薄的空氣。肺葉傳來尖銳的刺痛,每一次試圖吸氣都帶來更深的絕望。
傅斯年的臉近在咫尺。他俯視著她,額角青筋因為暴怒而賁張,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純粹的、要將她徹底摧毀的冰冷殺意。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自制,似乎都在她問出那句“你信嗎”的瞬間,被這滔天的怒火燒成了灰燼。
“蘇晚,”他的聲音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濃烈的戾氣,噴薄在她因窒息而漲紅的臉上,“誰給你的膽子,敢背叛我?嗯?誰給你的膽子,敢用這種眼神看我?!”
他扼住她喉嚨的手指猛地又收緊了幾分。蘇晚眼前的光斑劇烈地晃動、破碎,意識開始模糊,耳邊只剩下自己心臟瘋狂擂動和血液奔流的轟鳴。
林薇薇站在幾步之外,臉上那悲憤的表情早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帶著一絲得逞快意的漠然,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就在蘇晚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徹底陷入黑暗時,頸間那恐怖的力量驟然一松。
“咳咳……咳……”大量的空氣猛地涌入火燒火燎的氣管,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蘇晚的身體順著墻壁滑落下去,癱軟在地毯上,雙手本能地捂住劇痛的脖子,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被暴力蹂躪過的喉嚨,帶來尖銳的刺痛。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傅斯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像在看一堆骯臟的垃圾。他胸膛起伏著,眼中的暴怒并未完全消退,只是被一種更深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所覆蓋。他慢慢抬起手,看著自己那只剛剛扼住她喉嚨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發白。然后,他極其嫌惡地掏出一塊深色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每一根手指,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致命的病菌。
“滾。”他開口,聲音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冰冷,卻比剛才的暴怒更讓人不寒而栗。那是一種徹底將她摒除在外的、毫無余地的驅逐。
擦完手,他隨手將那方手帕扔在蘇晚腳邊,仿佛丟棄一件沾了污穢的垃圾。看也沒再看地上蜷縮咳嗽的人一眼,他轉身,邁著沉穩而冰冷的步伐,大步流星地走向門口。
厚重的橡木大門被猛地拉開,又在他身后重重摔上。巨大的撞擊聲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震得墻壁似乎都在嗡嗡作響,最終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