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的手指死死攥著那個牛皮紙袋，粗糙的紙面摩擦著掌心，指尖因用力過度而泛出死白。傅管家沉默地站在床邊，渾濁的目光緊緊鎖在她臉上，里面翻涌著難以言喻的沉重。病房里靜得可怕，只有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襯得她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在耳邊轟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試圖壓下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恐懼和某種荒誕的預感。然后，她緩慢地、幾乎是帶著一種自毀般的決絕，開始拆開封口的線繩。細線繃斷的輕微聲響，在死寂中異常清晰刺耳。

文件袋被打開。里面是一疊照片和一沓薄薄的文件。她抽出最上面的照片。

瞳孔猛地收縮。

照片的背景是某個奢華的私人會所門口。昏黃的光線下，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正將一只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遞給另一個戴著鴨舌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那個遞信封的中年男人，蘇晚認得，是林薇薇的父親，林氏集團的掌舵人林國棟！照片的角度抓得精準，清晰地捕捉到林國棟臉上那種運籌帷幄、帶著一絲冷酷算計的表情。

指尖冰涼，照片差點滑落。她用力捏緊，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她顫抖著翻看下一張。那是一份文件的復印件，抬頭赫然印著“蘇氏集團核心客戶流失分析報告（內部）”。報告上的日期，正是蘇家出事前三個月！她飛快地瀏覽著，那些冰冷的數據和圖表，指向一個清晰而殘酷的結論：蘇氏集團當時最大的幾個核心客戶，幾乎在同一時間段內被以極其優厚的條件挖走，而最終受益方，全部指向林氏集團旗下的關聯公司！

第三張照片，讓她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照片上，父親蘇明遠獨自坐在空蕩的辦公室里，雙手捂著臉，肩膀垮塌，透出無盡的絕望和疲憊。照片一角的時間戳，清晰得刺眼——正是蘇家宣告破產的前一夜。

她急促地喘息起來，胸口像被巨石壓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她丟開照片，幾乎是撲向那沓文件。一份偽造的蘇氏集團高額借貸合同復印件，簽名是模仿父親的筆跡，但那份合同上標注的利息高得離譜，根本不符合當時的市場行情！一份銀行流水復印件，顯示在林氏集團策劃的客戶流失事件爆發、蘇氏股價暴跌前夕，有大筆來源不明的資金做空了蘇氏的股票！一份匿名的內部郵件打印件，內容直指林國棟授意手下，利用媒體散布蘇氏集團即將破產、資不抵債的謠言，加速市場恐慌……

一張張，一頁頁，冰冷的紙張，殘酷的證據，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捅進蘇晚的心臟，將過去幾年支撐她活下去的“原罪”假象徹底粉碎！她一直以為是父親經營不善，是父親欠下了傅斯年無法償還的巨債，是她蘇家“罪有應得”，所以她用盡一切去忍耐傅斯年的折磨，將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咽下去，視為贖罪。

原來不是！從來都不是！

是林國棟！是林薇薇的父親！是那個表面溫和儒雅的林叔叔！是他在背后精心編織了一張巨大的網，用卑劣的手段惡意做空、散播謠言、挖空客戶、偽造債務！是他親手將蘇家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是他，讓她背負了這莫須有的罪名，讓她在傅斯年身邊承受了整整幾年生不如死的羞辱和煎熬！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出，帶著血腥味。蘇晚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傅管家，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灰暗和認命，而是燃燒著滔天的怒火和被徹底欺騙后的瘋狂恨意，幾乎要將眼前的一切焚燒殆盡！

“為什么？！”她的聲音嘶啞尖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硬生生擠出來的，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傅斯年……他知道嗎？！”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她的心。傅斯年對她的恨，對她的折磨，是不是也建立在這個巨大的謊言之上？他是不是……也是被蒙蔽的棋子？還是……他根本就是知情的幫兇？

傅管家迎著她幾乎要噴火的目光，沉重地搖了搖頭。“先生他……起初并不知道。林國棟做得極其隱秘，利用了當年傅老先生和蘇老先生之間的一些舊怨做煙霧彈。先生……他當時沉浸在失去至親的痛苦和憤怒里，只看到了表面的證據，加上林薇薇……”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林薇薇的挑撥，無疑在傅斯年的傷口上撒鹽，讓他對蘇家的恨意更加偏執。

“起初不知道……”蘇晚咀嚼著這幾個字，忽然發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冷笑，眼淚卻洶涌地沖出眼眶，順著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滑落，砸在手中那張偽造的借貸合同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墨跡?！澳呛髞砟兀?！他后來查到了嗎？在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他折磨的時候，在他用那些話羞辱我的時候，在他……看著我一點點‘贖罪’的時候，他查到了嗎？！”她猛地將手中的文件狠狠摔在床上，紙張散落開來。

傅管家沉默地看著她崩潰的模樣，眼底的痛惜更深?！靶〗悖@些證據，我也是不久前才真正搜集齊全。之前只有一些零散的疑點，不足以撼動林國棟，更不足以……讓先生相信。”他艱難地補充，“先生他……對林家的信任根深蒂固，尤其是林薇薇小姐……我的話，他未必會聽?！彼哪抗鈷哌^散落的文件，其中一張不起眼的銀行流水復印件邊緣，標注著一個模糊的海外賬戶信息，看起來與林氏集團的核心業務并無直接關聯。“而且，這背后牽扯的，恐怕比我們看到的這些……還要深。”

蘇晚根本沒有留意到傅管家最后那句隱晦的暗示。她所有的理智都被巨大的憤怒和荒謬感沖垮了。她看著散落的證據，看著照片上父親絕望的身影，看著林國棟那張道貌岸然的臉，再想到傅斯年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

“呵呵……哈哈哈……”她低低地笑起來，肩膀劇烈地抖動，笑聲破碎而絕望，眼淚卻流得更兇。她像個瘋子一樣，伸手抓起那些散落的紙張，用力地撕扯！脆弱的紙張發出刺啦的聲響，在她手中變成碎片?？伤毫藥紫拢置偷赝Ｗ?，看著那些被撕開的、印著林國棟簽名的碎片，動作僵住了。不能撕……這是證據！這是證明蘇家清白、證明她這些年承受的一切都是個天大笑話的證據！

她顫抖著，將撕壞的紙張緊緊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她僅存的、能抓住的最后一點東西。巨大的恨意如同巖漿在胸腔里翻滾，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焚毀！恨林國棟的陰險狠毒！恨林薇薇的虛偽挑撥！也恨……恨傅斯年的盲目和殘忍！

可在這滔天的恨意之下，一種更深沉、更無法磨滅的痛楚卻頑固地蔓延開來，像藤蔓一樣纏繞住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她恨他，恨他的冷酷，恨他的折磨，恨他讓她活得如此卑微痛苦……可為什么，當她得知他可能也是被蒙蔽的時候，心底那絲微弱卻從未熄滅的東西，竟然會帶來如此尖銳的刺痛？

“傅斯年……”她念著這個名字，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帶著血淚交織的恨意，也帶著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深入骨髓的痛。她猛地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看向傅管家，那雙被恨意和痛苦燒紅的眼睛里，只剩下一個孤注一擲的決絕，一個必須立刻得到答案的瘋狂執念。

“他在哪？”她問，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