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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遲來的心跳為她停

遠郊重逢

引擎的咆哮撕碎了遠郊的寂靜,黑色轎車以一個近乎失控的姿態甩尾停在療養院大門前。傅斯年推開車門,甚至沒等車完全停穩,攥著那個保護夾就沖了出去。他撞開沉重的玻璃門,皮鞋踩在光潔冰冷的地磚上,急促的腳步聲在空曠得令人心悸的大廳里激起空洞的回響,每一下都敲在他自己繃緊的神經上。

“先生!先生您找誰?需要登記……”前臺的護士急忙站起身呼喊。

傅斯年置若罔聞,目光銳利地掃過指示牌,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徑直沖向通往病房區的走廊。走廊長得似乎沒有盡頭,慘白的燈光從頭頂灑下,兩側緊閉的房門像沉默的墓碑。只有一個目標在他腦中燃燒——盡頭那間病房。他認出來了,陳鋒發來的信息里明確寫著那個房號。

距離越來越近,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涌的聲音。終于,他停在門前,門上小小的觀察窗透出微弱的光。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塵埃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味道,猛地推開了門。

病房里光線柔和,夕陽的余暉透過寬大的玻璃窗斜斜地鋪進來,將窗框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個女人坐在窗邊的輪椅上,背對著門口,面朝著窗外那片被暮色染成暗紅色的天空。她瘦削的肩膀裹在寬大的病號服里,顯得異常單薄。她的一只手垂在輪椅扶手上,另一只手擱在膝頭,指尖正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放在腿上的一本攤開的琴譜。那動作緩慢、機械,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專注,又透出無言的疲憊。

傅斯年的腳步釘在了門口。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那個在腦海中預演了千百遍的名字,此刻卻沉重得堵在喉嚨口。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蘇晚。”

輪椅上的身影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摩挲琴譜的指尖停住了。

時間仿佛凝固。窗外的暮色又深了一層。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來。

那張臉映入傅斯年眼簾的瞬間,他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無法呼吸。蒼白。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仿佛所有的生機都已被抽離,只剩下一個脆弱的空殼。曾經顧盼生輝的眼眸如今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空洞,沉寂,深不見底,找不到任何情緒的波瀾。她的視線起初有些茫然地掠過他,然后,極其緩慢地,終于聚焦在他身上,確切地說,是聚焦在他緊緊攥在手里的那個硬質保護夾上。

她的目光停頓了。

傅斯年清晰地看到,那雙沉寂如死水的瞳孔,在接觸到保護夾的瞬間,猛地收縮了一下。那收縮極其細微,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只有他能捕捉到的漣漪——是震驚?是難以置信?還是……深埋的痛楚被猝然翻攪了出來?她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那擱在琴譜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我……”傅斯年艱難地向前邁了一步,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找到它了。”他舉起手中的保護夾,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仿佛捧著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寶。“你的樂譜。被燒毀的那份……我找人修復好了。”

蘇晚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在那個保護夾上,仿佛要穿透它,看清里面每一道被修復的焦痕,每一處連接的薄絲。病房里靜得可怕,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儀器單調的滴答聲,以及兩人之間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空氣流動聲。過了很久,久到傅斯年幾乎以為她不會再開口,她才極其緩慢地抬起眼,重新看向他。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陣隨時會消散的風,飄忽不定,帶著一種徹底的疲憊和疏離:“傅斯年,你又想做什么?”

那聲音里的漠然像針一樣刺進傅斯年心里。他握緊了保護夾的邊緣,指關節繃得發白。“我……”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里翻涌的復雜情緒——愧疚、悔恨、還有一絲被她的冷漠激起的焦躁,“我來把它還給你。這是你的東西。”他頓了頓,喉結再次滾動,“你說過,這是……給我的最后一支曲子。”他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我想……我想聽你彈完它。”

蘇晚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幾乎不能算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嘲弄,冰冷而遙遠。她的目光從他臉上移開,重新落回窗外那片越來越深的暮色里,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值得關注的東西。

“曲子……”她喃喃地重復了一遍,聲音輕得像囈語,“早就結束了。”她的指尖重新開始無意識地摩挲著膝頭的琴譜,那本攤開的、屬于療養院角落那架舊鋼琴的普通練習譜。

“沒有結束!”傅斯年突然拔高了聲音,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激動,他上前一步,幾乎要碰到她的輪椅,“它在這里!它被修復了!你看,就在這里!”他急切地想要打開保護夾,向她展示里面被精心修復的紙張,那行字跡,那些音符。

“拿走它。”蘇晚的聲音依舊很輕,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冰冷,打斷了他的動作。她沒有回頭,視線固執地停留在窗外,只留給他一個蒼白而決絕的側影。“我不需要了。”

“蘇晚!”傅斯年感覺一股無名火混雜著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猛地俯身,一只手撐在輪椅扶手上,另一只手固執地將保護夾遞到她眼前,強迫她的視線重新聚焦在上面。“你看看它!這是你寫的!‘給傅斯年的最后一支曲子’!你說過……”

“我說過很多話。”蘇晚終于再次轉過頭,直視著他。那雙空洞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傅斯年急切而痛苦的臉。她的眼神平靜得可怕,像結了冰的湖面。“你也說過很多話。傅斯年,那些話,比火更燙,比刀更利。它們燒毀的,不只是幾張紙。”

傅斯年像是被重錘擊中,撐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臂微微顫抖起來。她的目光像冰錐,刺穿他所有的急切和辯解。那些他曾施加于她的羞辱、冷漠、傷害,此刻化作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自己心上。

“我……”他想解釋,想懺悔,想告訴她那些遲來的真相,想求她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但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在蘇晚那冰冷徹骨的目光注視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蘇晚的目光緩緩下移,再次落在他手中的保護夾上。這一次,她的視線停留了很久,像是在審視一件久遠的、與己無關的遺物。然后,她的視線落在了保護夾內頁,樂譜中間偏下的位置。傅斯年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正是那個他之前注意到的,小小的、扭曲心形被一道斜線貫穿的符號。在修復后,它顯得更加清晰刺眼。

傅斯年心中那強烈的不安感驟然加劇。“這個符號……”他忍不住追問,聲音緊繃,“它代表什么?”

蘇晚的指尖停止了摩挲。她抬起手,極其緩慢地伸向傅斯年手中的保護夾。傅斯年屏住呼吸,看著她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指靠近。她沒有去拿保護夾,也沒有觸碰那層保護膜,她的指尖懸停在那個小小的符號上方,隔著一層薄薄的空氣。

病房里只剩下兩人壓抑的呼吸聲。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著,懸停在那個被斜線貫穿的心形符號上方,隔著一層無形的空氣。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粘稠沉重。

“它代表什么?”傅斯年重復追問,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懇切。他需要知道,這個像烙印一樣刻在樂譜上的符號,是否也像那行字一樣,承載著蘇晚無法言說的痛苦和絕望,是否是他罪孽的又一個證明。

蘇晚懸停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她終于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回傅斯年臉上。那雙眼睛里,方才的冰冷和空洞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有什么極其深沉、極其復雜的東西在裂縫下一閃而過——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是深入骨髓的疲憊?還是……一絲早已被絕望掩埋的、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舊日痕跡?

那復雜的情緒只出現了一瞬,快得讓傅斯年幾乎以為是錯覺。隨即,那層冰殼重新覆蓋上來,比之前更加堅硬,更加冰冷。

她看著傅斯年,看著他那雙布滿血絲、寫滿痛苦和急切的眼睛,看著他手中那本象征著遲來的懺悔和執念的保護夾。

她的嘴唇動了動,聲音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落地,卻帶著足以凍結空氣的寒意:

“不重要了。”

那三個字,輕飄飄地落下。傅斯年瞳孔驟縮,像是被這三個字狠狠釘在原地。不重要了?那些刻骨銘心的傷害,那些糾纏至死的愛恨,那些他用盡所有力氣想要彌補的虧欠……在她口中,就只是輕描淡寫的“不重要了”?

他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重新筑起的、比鋼鐵還要冰冷的壁壘,感覺一股滅頂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蘇晚說完,再沒有看他一眼。她垂下眼簾,視線重新落回自己膝頭那本攤開的、普通的療養院琴譜上。擱在譜子上的那只手,那只剛剛懸停在那個符號上方的手,緩緩地、緊緊地握成了拳。蒼白的指節因為用力而凸起,微微顫抖著,將譜紙的邊緣攥得皺起、變形。

傅斯年僵立在原地,保護夾邊緣幾乎要被他捏碎。蘇晚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那只攥緊琴譜的手背青筋凸起,像是要把最后一絲溫度都攥進掌心。窗外暮色驟然暗沉,暴雨突至,雨滴砸在玻璃上的聲響與她指節顫抖的節奏詭異地重疊。他突然伸手,指尖懸在她發頂三寸處,卻終究沒有落下。

“不重要了?”傅斯年的聲音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每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蘇晚,看著我!”他無法忍受她再次將目光投向窗外,仿佛他連同他帶來的東西都只是令人厭煩的背景。

蘇晚沒有動,視線依舊停留在灰蒙蒙的雨幕上。她的側臉線條在昏沉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清晰,也異常脆弱。那只攥著琴譜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著更加刺目的白。

傅斯年俯身,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壓迫感,強行將那個保護夾打開,遞到她的視線正前方,幾乎要貼上她的鼻尖。“看清楚!這是你的心血!每一個音符,每一處修改,還有這行字……”他的手指用力點在那行娟秀卻力透紙背的“給傅斯年的最后一支曲子”上,“你告訴我,什么叫不重要了?!”

樂譜被精心修復過的痕跡暴露無遺,紙張邊緣焦黑的卷曲被撫平,斷裂處由極細的透明薄絲連接固定,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原本的形態。那行字清晰無比,像一道無聲的控訴。那個小小的、被斜線貫穿的心形符號,在靠近的位置顯得更加刺眼。

蘇晚的目光終于無法再避開。她的視線在那修復的痕跡上停頓,最終定格在那個符號上。她的呼吸幾不可察地停滯了一瞬,隨即又恢復那令人窒息的平靜。她的聲音很輕,像窗外被風吹散的雨絲:“燒掉的東西,再拼起來,還是原來的樣子嗎?”

“能!”傅斯年斬釘截鐵,聲音里有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和慌亂,“只要你想,它就是原來的樣子!蘇晚,我知道我錯得離譜……”他試圖放軟語氣,帶著從未有過的笨拙,“給我一個機會,聽你彈完它。就一次,好不好?”

“彈完?”蘇晚的嘴角極其微弱地向上牽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彈給誰聽?傅斯年,那個會為你彈琴的蘇晚,早就死在你一次次冰冷的眼神和傷人的話里了。”她的目光終于從樂譜上移開,第一次真正地、平靜地迎上他布滿血絲和痛苦的眼睛。“就像這份樂譜,燒掉了,就算你把它粘得天衣無縫,它也不再是原來那份了。它只是一堆……沾著灰燼的紙片。”

她的話語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進傅斯年最恐懼的地方。他握著保護夾的手猛地收緊,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咔響,修復好的紙張邊緣在他指下再次出現細微的褶皺。“不是紙片!這是你寫的!是給我的!”他低吼著,試圖用音量壓下心底翻涌的恐慌,“你說過這是給我的曲子!你不能……”

“我能。”蘇晚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蓋過了窗外的雨聲。“我說過的話,做過的承諾,在你一次次把林薇薇捧在手心,一次次用最刻薄的話碾碎我的時候,就已經不作數了。”她微微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病痛的虛弱,卻支撐著她說出更冰冷的話語,“現在,拿走它,或者就在這里燒掉它,隨你。別讓它,再出現在我面前。”

“蘇晚!”傅斯年感覺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被徹底拒絕的恐慌攫住了心臟,那恐慌甚至壓過了憤怒。他看著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看著她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一股滅頂的寒意從脊椎竄起。他猛地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病房里投下濃重的陰影,帶著瀕臨失控的焦躁,“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要我跪下來求你嗎?還是要把我的心挖出來給你看?!”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病房里回蕩,帶著絕望的嘶啞。遠處走廊傳來護士推著器械車經過的輕微轱轆聲,隨即又消失在雨聲里,襯得病房內的死寂更加壓抑。

蘇晚沒有回答。她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重新低下頭。視線落回自己膝頭那本攤開的、屬于療養院角落那架舊鋼琴的普通練習譜上。擱在譜子上的那只手,那只剛剛攥緊到指節發白的手,終于松開了。掌心留下深深的指甲印痕,譜紙的邊緣被揉捏得皺成一團。

她伸出另一只垂在扶手上的手,蒼白的手指帶著一種麻木的平靜,開始緩慢地、一下一下地,試圖將那皺巴巴的譜紙撫平。動作專注而機械,仿佛這是此刻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窗外的雨更大了,密集的雨點瘋狂地敲打著玻璃,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轟鳴,像一場永不停歇的控訴。病房里慘白的燈光映照著這詭異的一幕:一個男人僵立著,手里捧著修復好的、承載著過往愛恨的樂譜,像捧著一座沉重卻無人認領的墓碑;輪椅上的女人低著頭,目光空洞,手指固執地、一遍又一遍地撫平著那本廉價練習譜上的褶皺,仿佛那是她僅存的、還能掌控的世界。

傅斯年看著她低垂的頭顱,看著她那專注得近乎偏執地撫平譜紙的動作,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中這本耗盡心力修復、卻被她視若敝履的樂譜。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堵滿了砂礫,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伸出的那只手,懸停在半空,指尖距離她的發絲只有很短的距離,帶著想觸碰又不敢的顫抖,最終,一點一點,沉重地垂落下去。

時間在雨聲和那單調的撫平紙張的聲音里凝固。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的雕像,看著蘇晚用行動,無聲地在他和她之間,筑起了一道比鋼鐵更冰冷、比深淵更幽深的壁壘。那壁壘隔絕的,不僅僅是那本修復的樂譜,更是他所有遲來的、試圖彌補的通道。

傅斯年站在那里,像一截被遺棄的枯木,只有雨水的涼意透過濕透的西裝布料,一點點滲進皮膚。水珠沿著挺括的衣角滴落,在地板上聚起一小灘水漬,無聲地蔓延。他的視線死死釘在蘇晚身上。她低著頭,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在那本廉價練習譜上,蒼白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固執,一遍,又一遍,試圖撫平紙頁上那些被他方才失控攥出的褶皺。那專注的姿態,仿佛那是她與這個殘酷世界之間,最后一道薄弱的屏障。

他掌心里,那本精心修復、承載著過往所有愛恨的樂譜,此刻沉重得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燙著他的皮膚,也灼燙著他那顆遲來的、試圖挽回的心。他看著她。她的側臉在病房慘白的燈光下,輪廓清晰得近乎鋒利,也脆弱得不堪一擊。她甚至吝于再看他一眼,吝于再給那本樂譜一個眼神。他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苦,在她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自說自話。

一股巨大的、滅頂的無力感猛地攫住了他,從心臟深處炸開,瞬間席卷四肢百骸,抽干了最后一絲支撐他的力氣。手指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覺,驟然松開。

啪嗒。

修復好的樂譜重重砸落在地,散開的紙張在冰冷的地磚上鋪開,發出輕微的、簌簌的聲響。那聲響被窗外狂暴的雨聲輕易吞噬。紙張邊緣那些焦黑的、被仔細撫平的痕跡,那些用透明薄絲小心翼翼連接起來的斷裂處,此刻都成了無聲的嘲諷。

蘇晚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她的手指依舊在那些廉價的、皺巴巴的紙頁上移動著,專注得仿佛墜入了另一個真空的世界。那本樂譜的墜地,于她而言,不過是窗外又落下一滴更大的雨點。

傅斯年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轉過身,幾乎是踉蹌著,大步沖出病房的門。濕透的皮鞋踩過冰冷的地面,留下深色的水印。

走廊的盡頭,只有應急燈散發著微弱慘綠的光。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傾盆而下的暴雨,模糊了外面所有的燈火和輪廓,只剩下混沌一片的黑暗。胸腔里翻涌的,是絕望,是恐懼,是被徹底拒絕、被徹底否定的劇痛,還有一種他自己也無法完全理解的、即將徹底失去的恐慌。它們找不到出口,像困獸般撕扯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猛地停下腳步,身體因為慣性微微前傾。下一秒,緊握的拳頭裹挾著全身失控的力量,狠狠砸向冰冷堅硬的墻壁!

咚!

一聲悶響,在空曠的走廊里短暫地回蕩了一下,隨即又被更響亮的雨聲蓋過。骨節撞擊的劇痛沿著手臂竄上來,卻奇異地壓過了心口那股窒息的悶痛。指骨處傳來清晰的破裂感,溫熱的液體瞬間涌出,順著緊握的指縫蜿蜒流下,一滴,一滴,砸在同樣冰冷的地面上。鮮紅的血珠迅速被鞋底帶過來的雨水暈開,在地面形成一小片淡粉色的水洼。

他維持著那個姿勢,額頭抵著冰冷刺骨的墻壁,肩膀劇烈地起伏著,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清晰。砸在墻上的那只手依舊緊握著,任由鮮血混合著雨水,沿著指尖滴落。

遠處,一個推著治療車的護士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動,探出頭朝這邊看了一眼。昏暗的光線下,只能看到一個高大男人僵硬的背影,和他那只抵在墻上、指縫間滲出暗色的手。護士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敢靠近,推著車匆匆離開了,轱轆聲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頭。

痛楚和冰冷的雨水,似乎讓他混亂的大腦有了一絲短暫的清醒。他不能回去。回去做什么?繼續看著她用那種麻木的平靜,一遍遍撫平那些廉價的紙張?繼續承受她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繼續用他那些蒼白無力的言語,去乞求一份早已被她親手埋葬的愛?

不。

他做不到。至少此刻,他做不到再面對她那無聲的、卻比任何刀鋒都銳利的拒絕。

他緩緩直起身,額頭離開冰冷的墻壁,留下一個模糊的濕印。砸在墻上的那只手,無力地垂落下來。鮮血混著雨水,順著指尖滴落的速度更快了。他低頭看了一眼,那只手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顫抖著,指關節處一片狼藉,皮肉翻卷。他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那疼痛并不屬于自己。

他最后回頭,望向走廊深處那扇緊閉的病房門。門縫底下透出一點病房里的光亮,微弱,卻固執地存在著。他仿佛能穿透那扇門,看到里面那個瘦弱的身影,依舊低著頭,固執地、一遍遍撫平著她的譜紙,將他,連同他帶來的一切,徹底隔絕在那個小小的、她僅能掌控的世界之外。

喉嚨里像是堵滿了砂礫和冰渣,每一次吞咽都帶著艱澀的痛楚。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對著那扇門,對著門里的人。然而,最終,只發出了一聲極低、極啞,幾乎被雨聲徹底淹沒的氣音。像是一聲嘆息,又像是某種東西徹底碎裂的聲音。

他猛地轉回頭,不再看那扇門。濕透的西裝沉重地貼在身上,冰冷刺骨。他邁開腳步,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腳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濘的深淵里。指關節的傷口在走動間被牽動,帶來尖銳的刺痛,鮮血還在不停地滲出,滴落在身后光潔的地面上,留下斷斷續續、蜿蜒的暗紅色痕跡,很快又被雨水稀釋、覆蓋。

電梯冰冷的金屬門在他面前無聲滑開。他走進去,電梯里慘白的燈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濕透的頭發凌亂地貼在額角,水珠沿著發梢滴落。他按下樓層鍵,動作僵硬。電梯門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面嘩嘩的雨聲,也隔絕了走廊盡頭那間病房透出的最后一點微光。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指間鮮血滴落在電梯地板上的微弱聲響。

滴答。滴答。

作成空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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