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流逝，轉眼就到了宴會當天。
若淑用桂花油把李素衣的頭發仔細分股后結鬟，右邊垂下來的頭發攏到一塊結起肖尾。青黛描繪柳葉眉，自帶血色的唇不加修飾。銀鑲八珠耳環與淡雅青衣相得益彰，腰間還飾以蓮紋岫玉禁步。
美人兒恰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正廳中其余人皆準備就緒，唯獨不見李鳳儀的蹤影。
“怎么還沒好？”李迢有些不耐煩，指節一下下敲擊桌面。
程善眼珠子一轉溫柔地握住他的手，語帶嬌嗔：“我們鳳儀是宴會主角，自然得多費些心思。”
就在此時，一抹艷色打破廳中沉悶。
繡袂生輝鳳儀至，朱唇未啟人心移。
她一襲杏子黃綢，衣裳紋樣皆由頂尖繡娘繡制。各式各樣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為之錦上添花。不過要說絕倫無比的當屬她手腕那只從西域進貢而來玲瓏剔透的冰種翡翠手鐲。靖康八年李迢治水立下大功，這手鐲便是御前賞賜。
“女兒給父親、母親請安。”
程善點頭，眼里滿是驕傲。
兩輛車三個人七匹馬，隨行仆從數不勝數，整齊浩蕩地出發。
待他們走遠，李素衣上了另一輛低調的馬車，為避鋒芒特意繞行至城郊再迂回進宮。
遠遠望去，清平殿飛檐層疊，龍紋瓦頂在朝陽下金光熠熠，恢宏氣派；近前細看，宮墻如洗，朱門華美，好不氣派。
山路難行，她耽擱了不少時間。想必李家其他人已經入場。
若淑呈遞請柬，攙扶李素衣下車。
鶴鳴殿內鐘鼓齊鳴。宦官權貴間或寒暄奉承，或暗中較量。李迢為國之重臣，身旁早被溜須拍馬之人圍得水泄不通。程善則領著李鳳儀四處交際，根本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李素衣。
“哈哈哈，還是李相國有福氣，女兒如此標致。”
“正是正是，羨煞旁人啊！”
李素衣將茶盞端起一飲而盡，起身走向角門。金碧輝煌的宮殿，有她的位置，卻沒有她的歸屬。既然好戲尚未開演，不妨尋一靜謐之處暫避浮囂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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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苑西北，湖心水榭有一亭獨立，名為鳳荷觀，是避暑賞荷的不二之選。
沿幽徑觀青山巍峨高聳，怪石林立；綠葉蔥蘢繁茂，生機盎然；河湖清澈見底，魚龍游戲其中，龐若空游無所依。
越接近鳳荷觀，越能聽到若隱若現的古琴聲。她好奇地快步穿過拱橋，略過雕花木欄，透過屏風，最終見到一裘玄衣的男子正醉心琴藝。
促調移輕柱，亂手度繁弦。
琴音起初清冷，繼而悲愴，然激昂時驟止。
他不怒自威，問道：“來者何人？”
半面玉。
李素衣慌忙跪下，伏地行禮，“臣女李素衣，誤入清地擾了王爺雅興，實在罪該萬死！”
七王爺沈晏，雖無實權，但說他是整個大胤最不可招惹之人也不為過。
見半面玉如見皇令。他不僅因救駕有功，獨得先帝器重，而后更是從殘酷的奪嫡戰中全身而退。如今滿朝文武百官，也莫不忌其三分。
沈晏此人兵政皆通，仁德待民，應為儲君的最佳人選。然世事無常，先帝驟然崩殂后變故頗多，各方勢力縱橫交錯，權斗暗潮洶涌。本歸沈晏的帝王之位，也被沈皓一朝搶走，改元靖康。
新帝削藩厲政，得罪權貴，登基不久便發生暴亂，史稱“元亥政變”。沈晏于叛軍前舍車保帥，被亂劍刺傷左眼以致失明。靖康帝為安撫其心，命工匠用和田玉璧打造一副獨一無二的面具賜予他。平定叛亂后又親自擬旨晉封沈晏為定安侯，并冊郡王。
“無妨。”他又繼續撫琴，“本王略有耳聞相國有四位千金，素衣為其一，通藥理、識百草……”
李素衣訝然，暗想他可不像傳聞中那般是個不問世事的人。
“平身吧。”
“鶴鳴殿不在此處，娘子既然誤入，不妨隨本王一道回去。”
李素衣頷首，不敢多言。
沈晏身姿挺拔修長，步履如松。衣袖拂動間，一縷清冽沉香味道撲鼻而來。
“七王爺到——”
重返清平殿，她與沈晏并肩而入，引得眾人側目。
“多謝王爺，那臣女……”
“且慢。”他那把灑金紫檀折扇橫在她胸前，擋住了她未盡之語，“你既言謝，便是欠本王一個人情。這人情債忌諱隔夜，不如今晚便清算了。”
李素衣心頭叫苦，面上仍舊笑靨如花。
“王爺請講，臣女必當盡心竭力。”
“本王在這慶功宴上孤身一人，自斟自飲難免寂寞。相請不如偶遇，不知李二娘子可否愿與本王作陪？”
“得王爺抬舉，臣女恭敬不如從命。”
“如此甚好。”
她陪同沈晏落座于大殿右側。原本只設容納一人的席位，如今偏生擠下兩人。
對面坐著的剛巧是沈與歸。他光顧側頭飲酒，正眼都不瞧一下身旁千姿百媚的李鳳儀。
不解風情。
“叩、叩。”沈晏的指節輕叩桌面。
李素衣識趣地將酒樽斟滿，雙手奉上，“王爺請。”
沈與歸似受驚一般倏地起身，衣擺掀翻酒琖。
李鳳儀循著他的視線望去。任憑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李素衣竟會出現在此！
“沈哥哥怎么了？”她搖動沈與歸的衣角，神情難掩慌亂。
而他卻置若罔聞，嘴里不停喃喃他日思夜想的名字——素衣。
“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靖康帝步入殿中，龍顏大悅。
“諸卿皆是社稷之棟梁，今日權當家宴，不必拘禮！”
話音剛落，陳釀的花雕啟封，絲竹之聲不絕如縷。舞姬水袖翻飛，一曲《虞美人》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引得滿堂喝彩。
觥籌交錯間，氣氛漸入高潮。
“與歸。”
“兒臣在。”
“此番你平定邊疆叛亂，救國家于危難。朕必定重重有賞。”靖康帝朗聲道：“傳朕口諭：沈與歸驍勇善戰，心系天下，著晉封為瑜親王，賞黃金百兩，賜淮南良田千畝。”
“謝主隆恩。”
沈與歸叩謝后，卻仍未退下。
“父皇……兒臣尚有一個不情之請。”
“哦？但說無妨。”
“兒臣懇請陛下賜一紙婚書。”
此話一出，殿中嘩然。
“哈哈哈——不知是哪家姑娘入了我兒的眼？”
“此人正是李二娘子，李素衣。”
聞言沈晏挑眉，興味更濃。
“嗝——”李素衣驚得直打嗝，吃進嘴的棗泥糕頓時味同嚼蠟。她的心跳像鼓槌擂響，腦海中只剩一個念頭——瘋了！
“什么！”李鳳儀失態吼叫，“為何偏偏是她！”她的指甲深陷掌中，血色點綴綢緞。
見皇帝遲遲沒有發話，沈與歸走至殿前，鄭重跪下。
“兒臣與二娘子自幼相識，今生今世非她不娶，還望父王成全！”
李素衣指尖顫抖，眩暈感襲來，四下喧囂仿佛離她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