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聲音,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皇后的心上。
讓她瞬間從憤怒的頂峰,跌入了冰冷的谷底。
“陛下……”
皇后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她連忙從鳳座上走下來,屈膝行禮,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臣妾……臣妾只是在教訓兩個不懂規矩的下人,驚擾圣駕了,還望陛下恕罪。”
她避重就輕,試圖將剛才那劍拔弩張的一幕,輕描淡寫地帶過。
“下人?”皇帝的目光,緩緩轉向了還跪在地上的燕遲和顧清辭。
“燕愛卿,你什么時候,成了皇后的下人了?”
燕遲心中一凜,立刻叩首道:“臣不敢。臣乃陛下之臣,大理寺之卿,只聽從陛下的號令。”
這句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立場,又將了皇后一軍。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目光終于落在了顧清辭的身上。
這是顧清辭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被這個世界的最高權力者審視。
他的眼神,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有些溫和,但顧清辭卻從中,感受到了一種比皇后那外露的殺意,更加可怕的壓力。
那是一種洞悉一切的,絕對掌控者的眼神。
仿佛在她面前,任何謊言和偽裝,都無所遁形。
“你,就是顧淵的女兒?”皇帝開口了。
“回陛下,臣女顧清辭。”顧清辭垂著頭,恭敬地回答。
她的內心,卻在飛速地分析。
“皇帝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三秒,沒有厭惡,沒有同情,只有純粹的審視和好奇。這說明,他對我的‘罪臣之女’身份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我的‘價值’。”
“他剛才問燕遲的話,看似在為燕遲撐腰,實則是在敲打皇后,表明大理寺是他的直屬機構,后宮不得干政。這是帝王心術的制衡之道。”
“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皇后要動手的時候來。這說明,他可能早就到了,一直在殿外看著。他在觀察,在評估。評估我的膽色,評估皇后的底線,評估燕遲的忠誠。”
想到這里,顧清-辭的心,沉了下去。
眼前這個男人,比她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
他才是這盤棋局里,真正的棋手。
所有人,包括皇后在內,都只是他的棋子。
“都起來吧。”皇帝淡淡地說道。
“謝陛下。”
眾人起身。
皇帝走到主位上,卻沒坐皇后的鳳座,而是坐到了旁邊的一張椅子上,這細微的動作,讓皇后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皇后,”皇帝端起太監奉上的新茶,吹了吹氣,“你剛才說,要教訓他們,所為何事啊?”
他這是,要親自審問了。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這事,無法善了了。
她定了定神,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娓串道來。
無非是說,安國公夫人和寧遠侯老夫人,都是她的閨中密友,為人賢淑,絕不可能做出下毒害人的事情。定是顧清辭妖言惑眾,伙同燕遲,挾私報復,屈打成招,制造冤案。
她講得聲情并茂,說到最后,眼圈都紅了,一副為朋友鳴不平的委屈模樣。
如果不是顧清辭早就看透了她的本質,幾乎都要被她的演技給騙了。
皇帝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等皇后說完,他才轉向燕遲。
“燕遲,皇后說的,可是事實?”
“回陛下!”燕遲立刻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那份早已準備好的供詞,高高舉起。
“此乃下毒侍女阿香的親筆供詞,上面詳述了安國公夫人周氏與寧遠侯老夫人陸錢氏,如何威逼利誘,命其下毒的全過程。上面還有阿香親手按下的血手印!”
“此外,大理寺天牢之中,周氏與陸錢氏為了脫罪,互相攀咬,也已全部招供。所有供詞,皆有記錄在案!”
“人證物證俱在,鐵證如山!請陛下明鑒!”
燕遲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老太監連忙走下臺階,接過供詞,呈送給了皇帝。
皇帝展開供詞,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大殿里,再次陷入了寂靜。
皇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緊張地看著皇帝的臉,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但那張臉上,依舊是古井無波。
許久,皇帝才放下供詞,抬起眼,看向皇后。
“皇后,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皇后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供詞上,連她和周氏她們密謀時,說了什么話,在什么地方,都寫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再辯解,也只是徒勞。
“噗通”一聲。
皇后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妾……臣妾知罪!”
“臣妾只是……只是一時糊涂,被她們蒙蔽了,才……”
“夠了。”皇帝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
“身為后宮之主,識人不明,治下不嚴,縱容宮外命婦,結黨營私,胡作非為,攪得朝堂不寧。你,可知罪?”
皇帝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皇后的心上。
他沒有提下毒的事,反而直接將事情,定性為了“結黨營私”。
這四個字,比“謀殺”的罪名,要嚴重一百倍!
皇后瞬間面如死灰,她知道,皇帝這是對“錦繡閣”,對她,動了敲打之心。
“臣妾……知罪。”她伏在地上,身體抖如篩糠。
“即日起,皇后禁足鳳儀宮三月,閉門思過。至于安國公府和寧遠侯府……”皇帝頓了頓,目光掃向燕遲,“就按大晏律法,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臣,遵旨!”燕遲心中大喜,立刻領命。
這番處置,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實則卻是皇帝完勝。
他既敲打了皇后的外戚勢力,又彰顯了律法的威嚴,還向燕遲這樣的酷吏,釋放了“放手去干”的信號。
一箭三雕。
帝王心術,恐怖如斯。
顧清辭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對皇權的認知,又深刻了一層。
她以為,事情到這里,就該結束了。
然而,皇帝的目光,卻再次落到了她的身上。
“顧清辭。”
“臣女在。”
“朕聽說,你精通案牘,善辨人心,此次大案,你居功至偉。”皇帝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近似于“微笑”的表情。
“朕,要賞你。”
顧清辭心中警鈴大作。
她可不覺得,被這樣一個男人“賞識”,會是什么好事。
“臣女不敢居功,一切都是燕大人領導有方。”她連忙推辭。
“不必謙虛。”皇帝擺了擺手,“朕一向賞罰分明。既然你有此等才能,若只是屈居于大理寺做一個沒有名分的顧問,未免太屈才了。”
他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
“這樣吧。近日,京中發生了一樁懸案。禮部尚書王德章,昨夜暴斃于家中。朕命你,即刻接手此案,戴罪立功。”
“三日之內,查明真相。若是查明了,你父親的案子,朕,可以考慮,讓你查。”
“若是查不出來……“那你就頂替王德章,去給他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