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長椅上坐了一天，沒人注意到她。

直到夜幕已然降臨，就連庸庸碌碌的人群也稀疏了不少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擺。

現在必須去找祭司了。再不出發就要凍死在這個廣場上了。

祭司代表著一個城市的實力，是與地標建筑相對應的“地標人類”。所以，只要在路邊隨便攔下一輛出租車，告訴他自己15歲，司機就會很識相地把人帶到祭司所在的神龕處。

花了132塊錢。司機看她可憐，一個人參加儀式，又少收了她12。

“謝謝。”夏堇拉緊臉上的圍巾，青色的綢料襯得她膚色蒼白。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說謝謝。

“客氣啥嘛，再怎么獨立，不還是個孩子嘛。對了，你家大人是不是很忙啊，這么重要的儀式都不來陪你？不過你也是，自己一個人就能來了。真好啊，我兒子啥時候也能這么獨立啊……”

眼看著司機越說越興奮，夏堇不得不打斷他：“那個……”

“啊對對對，我忘了你還有事。那，我先走了哈。”

沒等夏堇回他，出租車就已經跑遠了，只留下嗆人的尾氣還盤旋在灰蒙蒙的天空里。

萬幸，神龕接觸儀式不需要預約——這個名字是夏堇剛剛瞎取的，官方正式名稱又臭又長，她懶得記也懶得看。

顧不上管其他的了，夏堇趕忙跑進教堂。華麗的哥特風建筑倒不像本市的風格，約莫只有30°的屋頂看起來能戳死鳥。順著內部被彩色玻璃窗照得讓人眼暈的白瓷磚路往前看，只能看見一副巨型彩色浮雕，上面刻畫著神與黎夙鳥的初遇。

“這位小姐，您在此刻進入教堂，是有什么事嗎？”身著漆黑長裙的女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到夏堇身邊，忽然出聲問。

“我……”夏堇張了張嘴，差點就把自創的「神龕接觸儀式」六個字喊了出來，情急之下又根本想不起來該怎么禮貌地稱呼這個儀式比較好，“我15歲了，所以……”

“噢……”看著夏堇暗示的眼神，修女也恍然大悟，“我帶你去。”

或許她并不是修女，因為境內現在已經沒有修女、也沒有其他宗教了。但誰在乎。夏堇只覺得自己叫著方便就好。反正這位修女小姐又不知道這些。

神龕前站著一個穿著紫黑色袍子的人，大兜帽蓋住整張臉，連一根頭發絲都沒能露出來，他緩緩開口，但沙啞的聲音依舊分不清男女：“打開神龕的大門吧，愿神保佑你。”

這就……開始了？

修女小姐已經不知道退到哪里去了，她的消失就像她的出現一樣突然。夏堇嘗試著拉開神龕的大門。手剛觸碰到那顆玉珠制成的小門把手的瞬間，一股寒意涌上心來。

從觸碰玉石的指尖傳來陣陣刺痛。夏堇想放手，卻聽見祭司在一旁發出奇怪的叫聲，本就難聽的聲音顯得更難聽了：“神啊！原諒她的不潔，原諒她的不敬，原諒她的愚昧，原諒她的無知……”

與所發生的事完全無關的話，或許是曾有人系統規定下的所謂「發生意外必須使用的咒語」其之一。至少夏堇本人是完全想不出來自己到底哪兒愚昧無知了。

疑惑間，她的手忽然不聽使喚，猛地拉開了那扇門。

一只只血紅色的眼睛從周圍冒出來，它們無處不在。墻上，地上，天花板上，甚至是祭司的衣服上——但它們就是沒有靠近夏堇。

神龕內部是一片漆黑，一片虛無。

“沒有神像嗎？連神櫝都沒有？”

夏堇愣在原地。神龕中散發出濃濃的黑霧，將她籠罩在里面，而她也終于看見了神龕里應有的東西——一顆種子，好像已經爛掉了。

她昏昏沉沉地轉身，身體不受控制，向前走了幾步之后就昏倒在地。同時，她聽到了那顆種子的尖叫，還有其中散發出的絕望與死意。

“神……神發怒了！”

祭司跑了出去，沒一會兒就帶著一群武裝人員和各類專業人士再次出現。其中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沖在最前，把她打暈之后像丟垃圾一樣扔到一邊。

再次清醒，似乎已經是三天后了。

少女心十足的粉色房間里放著與一切都不搭的黑色掛鐘，周圍日歷已經撕到12月23日。

大大小小的玩偶擺滿地板，僅僅只留出一條小路出來。她曾看過的書籍、曾期待的玩具都隨意堆在房間里。

“我……這是哪兒？”

看著周圍溫馨的房間，夏堇有些不可置信：“還在做夢嗎？”

身上的酸痛否認了她的話。

揉了揉太陽穴，夏堇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神龕門是不是被掰斷了？不會要賠錢吧？我是不是挨打了？那群保安不會把我丟外面凍死吧？這是哪兒啊？我不會要在這里待一輩子吧？不對，萬一這是死后的世界……

她的手不自覺又舉了起來，湊到嘴邊。

因為姥姥的原因，以前的痕跡幾乎全都長好了。不過現在她老人家已經死了，那……

“喂，你叫什么名字？”

“誰？”

夏堇下意識警覺起來。周圍沒有人，什么也沒有。

“哎呀哎呀，太興奮忘記自我介紹了，真是罪過。”面前忽然彈出一面半透明的虛擬屏幕，一張笑瞇瞇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我是蘭德。如果你受過什么教育或者接收過外界知識的話，應該認識我。”

她當然認識。蘭德，神明的使者，是祂老人家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代言人：“使者大人居然會想要認識我嗎？”

蘭德還是那副笑臉：“當然。被神祝福的我見多了，能成功惹怒祂并被降下詛咒，這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詛咒？

夏堇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那只拉開神龕的手有些發麻，但感覺是睡覺壓的，也并不想她想象中那樣會血肉模糊，或者直接成為骨頭，再要不變成觸手、爪子什么的。

什么嘛，神也不過如此。

“這就覺得沒事了嗎？你身上被下的可不是簡單的血肉咒。”

“什么意思？”

這十年間，夏堇并沒有上過學，她只是央求了姥姥給自己買了各式各樣的書籍自學而已。那些書多半是些文學小說或被學校推薦的基礎科學讀物，沒有神學和玄學，更不會出現詛咒，所以夏堇根本聽不懂什么，只是單純覺得血肉咒這種東西一聽就不是什么好事。

“你身上的咒很特別。它不會要你的命，但你會變得特別倒霉。”

嗯……就這？

“還有……”

夏堇不再關心他說的話，試圖使用暴力打開這個房間的門，比如踹上幾腳，或者用力向里拉、壓上體重往外推之類。顯然，它打不開，不知道是她力氣太小，還是這門根本就打不開。

被忽視的蘭德并沒有生氣，反而對她解釋：“這是你的內心世界，打不開的門代表的是你的心結。除非心結打開，否則你不管怎樣都出不去。”

“是嗎？”夏堇停下腳與手，略微思索著。背后好像有視線在看她，“我能有什么……等等。”

她忽然轉過身背對著門，手還搭在門把手上，雙眼掃過每個玩偶后，盯上了一只玩偶的眼睛，“內心世界好像有東西想殺我。這也是心結之一嗎？”

屋內溫馨的內飾似乎也都長了一對對和神龕一樣的眼睛。那只棕色小熊玩偶的玻璃眼珠正死死盯著她看，惡狠狠的眼神很難不讓人懷疑它是想把夏堇的眼睛挖下來替換掉這對玻璃。

“應該不會吧，這可是你的內心世界，按理來說是絕對安……糟糕！神發現你了！自求多福吧，我先溜了！”

那邊的蘭德也看見了房間的異變，不過他趕在詛咒降臨之前就切斷了通訊。整個房間里只有夏堇一人，和一堆血紅色的眼睛。

不過它們都沒有動。

“……哈，這就是神？我看就是個怪物吧。有本事就來殺我啊？”

夏堇發現那些眼睛沒有攻擊自己的欲望，便開始主動豎起中指來。

和三天前一樣的尖叫聲幾乎要刺破她的耳膜，可那些東西還是沒能接近她。它們怨毒的眼神似乎要化成針，將她扎成篩子。

眼睛越來越多，整個房間除了她身邊和那只熊以外全都布滿了眼睛。除去那一批正在詛咒她的外，其余的神情各不相同。有的眼中充滿了欲望被滿足后的享受，有的則是如同看見了什么怪物一般的驚恐。

看著像是都被定格在了死亡前的一瞬間。

“你即是不祥，是不幸，所有接近你的人都將因你而死……”

“你無法贖罪，無法用死亡補償他們，你將經歷世界上最深的惡意……”

“你會在絕望的最深處親手殺死自己唯一的希望……”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口中滿是詛咒她的話。它們越說越興奮，直到最后一個女人發出瘋狂的笑聲，其余的聲音都停了下來。

“哈哈哈……你會成為我……你會在從未停止跳動的腐爛心臟里不停下墜……”

“這都說的什么跟什么……”夏堇翻了個白眼，小聲吐槽。

神沒上過學嗎？還是說神其實還是個愛看青春疼痛文學和高中生文藝小說的……嗯……中二病？

她在腐爛的惡臭味中不斷向后，但關得嚴嚴實實的「心結」之門堅如磐石，完全不給她躲開的機會。她只能奮力朝后縮，卻忽然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

門開了。

整個房間已經變成和神龕內部一樣的漆黑一片，只有門外遠處的某個地方還散發著微光。出于本能，她朝光亮處走去。

那里看著離她并不遠，可實際卻并如此。她走著走著就開始加速，然后跑了起來。身后的絕望氣息一波接一波傳來，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詛咒聲直接在腦內響起，那點希望的距離卻沒有絲毫被拉近。

“大姐，你不覺得自己的話很不通順嗎？”即使是逃命的時候，夏堇也不忘作死。

怪物跟得越來越近，那些聲音對她的影響也越來越大。她能感覺到身體幾乎要不聽控制，但還是盡全力往前跑。

——這是什么？

手邊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來不及思考，夏堇猛地一拉。

“你怎么了？做了什么噩夢嗎？”

年輕的女人滿臉疑惑地看著她。夏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她視線緩緩下移，看到自己正用力握住對方的手，試圖把她拉過來。

“對……對不起。”

夏堇放下手，感覺的自己臉有點紅。

“這是哪里？”夏堇問。

沒等那女人回答，門外已經響起了爭執聲。

“很抱歉，那女孩還沒醒，不能讓您進去。”

另一個聲音有些不耐煩：“我跟你們領導說過，她被神詛咒了。如果不想永遠失去這個好苗子，就趕緊讓大人進去。”

“可是……”

女人皺了皺眉，推開門走了出去。她的聲音很快就在門口響起：“吵什么吵，這孩子才剛醒，不能讓她安靜一會……神使大人？您怎么也……？”

神使沒說話，他的跟班驕傲地抬起頭：“既然都認出來了，還不快讓我們大人進去！”

“不行。”

夏堇還沉浸在和神的追逐戰里，腦袋昏昏沉沉的。她打開門，看見了那張曾見過的臉。

“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