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選擇?”
司珩那冰冷的話語,如同淬了寒冰的針,狠狠扎進云灼的耳中,刺得她渾身一顫。她猛地抬起頭,蒼白的臉上因激動和強烈的屈辱感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那雙因脫力而顯得有些黯淡的眼眸,此刻卻燃燒起兩簇倔強的火焰。
“憑什么?!”她嘶聲質問,聲音因虛弱而發顫,卻帶著不肯低頭的銳利,“就憑你比我強?就憑你能一指頭按死那個怪物?我失控……是我不對!我認!可這黑石鎮是我的家!我生在這里!長在這里!就算死,我也……”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因為就在她激動反駁之時,司珩的目光再次越過了她,落向她身后。
云灼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目光回頭。
廢墟的煙塵尚未完全落定。斷壁殘垣間,幸存的鎮民們正相互攙扶著,從藏身的角落、從倒塌的梁木下艱難地爬出來。一張張沾滿塵土、血跡和淚痕的臉,在暮色四合的天光下,顯得格外灰敗和麻木。
老鐵匠張伯佝僂著背,徒勞地用他那雙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在倒塌的爐灶廢墟里摸索著,似乎想找回什么,最終卻只抓起一把冰冷的、混雜著灰燼的泥土。他唯一的啞巴小孫子,緊緊抱著爺爺的腿,睜著一雙驚恐未定的大眼睛,小臉上全是黑灰和淚痕。
隔壁的王嬸抱著她氣息微弱、額頭被碎石劃破的丈夫,無聲地流著淚,淚水沖刷開臉上的污跡,留下兩道清晰的痕跡。
更多的人,默默地聚集過來。他們沒有看那個被鎮壓跪伏的、曾經帶給他們無盡恐懼的噬魂教兇徒,他們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云灼身上。
那些目光極其復雜。有對剛才那毀天滅地般銀輝的余悸,有對司珩神鬼莫測手段的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種云灼從未見過的、沉甸甸的東西。
那不是感激,不是怨恨,甚至不是責備。
那是一種深切的、無法言說的恐懼。一種對不可控力量的天然恐懼。一種對災禍是否會再次降臨的、深入骨髓的擔憂。一種“請離開這里”的無聲祈求。
他們的眼神,比司珩那冰冷的話語更鋒利,更沉重。像無數根無形的鎖鏈,瞬間捆縛住了云灼所有激烈的話語和掙扎的動作。
她看到了張伯小孫子那雙驚恐的眼睛,在對上她視線的瞬間,猛地將小臉埋進了爺爺破舊的褲腿里,小小的身體瑟瑟發抖。
她看到了王嬸在看向她時,下意識地將懷中昏迷的丈夫抱得更緊,仿佛在害怕什么靠近。
“家”……這個字眼在云灼舌尖滾了滾,帶著血腥和苦澀的味道,最終被她艱難地咽了回去。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讓她劇烈喘息的身體都僵住了。
是啊,她的“家”,已經被她自己失控的力量親手毀掉了一部分。而她體內這不受控制的“流銀”,就像一顆隨時會引爆的雷火彈。留在這里,下一次,被毀掉的,可能就是張伯僅存的破屋,可能就是王嬸懷里那個還有一口氣的丈夫,可能就是那個啞巴孩子……
司珩那冰冷的話語再次在耳邊響起:“失控的力量……必會牽連更多無辜?!?/p>
原來,他說的不是威脅,而是……血淋淋的現實。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沉重的悲哀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云灼心中所有的不甘與憤怒。那燃燒的倔強火焰,在這殘酷的現實面前,迅速黯淡、熄滅,只剩下冰冷的灰燼。
她挺直的脊背,一點點佝僂下去。撐在地上的雙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指甲深深陷入冰冷的碎石泥土中,帶來細微的刺痛,卻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
許久。
廢墟之上,只有晚風嗚咽,卷起細碎的煙塵。
云灼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塵土和血腥的味道,冰冷地灌入肺腑。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目光避開了所有鎮民的眼睛,最終落在了司珩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上。
沒有憤怒,沒有哀求,甚至沒有了之前的倔強。
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沉重的疲憊,和一種認命般的死寂。
“……走。”一個字,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從她干裂的唇間艱難地擠出。輕飄飄的,卻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沒有再說任何話。沒有再看一眼那片她曾發誓要守護、如今卻因她而滿目瘡痍的土地,沒有再看一眼那些她曾想用生命保護的、此刻卻對她充滿恐懼的鄉親。
她只是沉默地、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腳步虛浮,踉蹌了一下才勉強站穩。體內,那股被司珩“點潰”的流銀之力蟄伏著,如同冬眠的毒蛇,死寂冰冷。
司珩看著她眼中熄滅的光,看著她沉默中透出的那份沉重的妥協,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微微頷首,仿佛這結果早已在他預料之中。
他沒有催促,也沒有靠近,只是平靜地轉身,青灰色的衣擺拂過地上冰冷的碎石。他邁開步子,朝著鎮外荒原的方向走去。步履沉穩,不快不慢,仿佛只是飯后一次尋常的散步。
云灼最后看了一眼暮色中黑石鎮模糊而殘破的輪廓,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然后,她垂下眼簾,拖著如同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一步,一步,沉默地跟在了那道青灰色的背影之后。
一青一灰兩個身影,在昏沉的天色下,一前一后,踏上了通往未知天工城的荒涼古道。身后的廢墟在暮靄中漸漸模糊,最終徹底隱沒在沉沉的黑暗里。前方,只有無盡延伸的道路,和一片更加深沉的未知。
風,更冷了。卷起兩人的衣角,獵獵作響,如同無聲的送別,又似命運沉重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