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孤峰之上,如同山澗溪流,于枯燥的修煉中悄然滑過。春去夏來,秋盡冬至,轉眼竟已是一年。
這一年,是云灼被汗水、挫敗、司珩的冷言冷語以及偶爾捕捉到的、那毒舌導師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所填滿的一年。
靜思臺上,她依舊無法像司珩那樣輕易感知萬物的“意”,但已能在晨曦或黃昏的某個寧靜時刻,捕捉到一縷風的軌跡,感受到一片落葉飄零時那細微的、帶著訣別與滋養的脈動。她的心,在無數次的冥想失敗中,被強行磨礪得比初來時沉靜堅韌了許多。
練武場上,那根曾讓她絕望的銀針,如今已能被她操控流銀包裹著,如同穿花蝴蝶般,靈巧地穿過玄鐵塊上越來越細密的孔洞。黑曜石板上的字跡,也從最初歪歪扭扭的“靜心”,漸漸變得端正有力,甚至能寫出短句。雖然離司珩要求的“骨肉勻停、意蘊內斂”還有差距,但進步是肉眼可見的。
司珩的教導依舊嚴苛,言語依舊犀利如刀,但云灼已能從中剝離出有用的信息,不再輕易被刺傷。她甚至開始習慣性地去觀察他。觀察他講解時淵海藍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深邃智慧;觀察他批改她寫在石板上的“作業”時,那微蹙的眉頭和偶爾流露的、極其細微的“尚可”意味;觀察他負手立于崖邊,眺望云海時,那星夜灰發絲間流淌的孤高與沉靜。
她也再未撞見過司珩月下或雨夜撫琴。那夜的琴音和背影,仿佛只是她疲憊恍惚時的一場幻夢。但她知道,那不是夢。那個清冷外表下可能隱藏的沉重與孤寂,如同種子,悄然埋在了她的心底。
又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
云灼剛剛結束一輪深夜加練——她在嘗試用流銀模擬更復雜的形態,比如一朵花。花瓣的薄度、形態的穩定,對“意”的精細度要求極高。她失敗了無數次,精神疲憊,但收獲的細微進步感讓她不愿停下。直到月上中天,才揉著發酸的額角,離開練武場。
山風微涼,吹拂著她散落肩頭的赤金色發絲(深夜加練時她通常不束馬尾),發絲間流淌的熔金光澤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柔和。她沿著小徑走向石屋,途徑一片開闊的、靠近懸崖邊的石坪。
就在這時,她腳步驀地一頓。
石坪中央,一道頎長的身影沐浴在清冷的月華之下。
是司珩。
他并未撫琴,也未靜坐。他背對著云灼的方向,身姿挺拔如孤峰之巔的雪松。他手中握著那支看似普通的白玉判世筆,正對著空曠的虛空,凌空書寫!
沒有墨,沒有紙。
筆尖在虛空中劃過,留下的是清晰可見、由純粹銀色光華構成的玄奧符文!每一筆落下,都伴隨著極其細微的空間漣漪蕩漾開來。符文一個接一個誕生,彼此勾連、旋轉,構成一個復雜而精妙的立體光陣雛形,懸浮在月光之中,散發著浩瀚、神秘而威嚴的氣息!那光華清冷如月,卻蘊含著難以想象的規則之力,仿佛能引動星辰,定鼎乾坤!
他書寫得極其專注,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和美感。星夜灰的長發未束,如瀑般披散在身后,在月華下流淌著深邃的銀芒,與筆尖流瀉的符文光輝交相輝映。靛青色的長衫衣袂在夜風中微微拂動,整個人仿佛與這孤峰、這月華、這浩瀚的星空融為一體,散發出一種遺世獨立、掌控規則的絕代風華。
云灼屏住了呼吸,熔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著月光下的那道身影,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才是他真正的力量嗎?無需言語,無需器物,僅憑一支筆,便能引動天地規則,書寫虛空符陣!那清冷月光下揮灑符文的身影,比她見過的任何戰斗都要震撼人心!那是一種超越了力量層面的、近乎于“道”的展現!
他平日里展現的化境巔峰實力,恐怕只是冰山一角!他真正的境界…難道真的已觸摸到了傳說中的“萬象”?
就在云灼心神劇震,看得入神之際,司珩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他揮灑的筆鋒驟然一頓,最后一個符文尚未完全成型便悄然隱去。整個懸浮的光陣瞬間化作點點流螢般的銀芒,消散在夜空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他緩緩轉過身。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清俊絕倫的側臉輪廓,那雙淵海藍的眼眸,如同最深沉的夜空,精準地穿透了夜色,落在了云灼藏身的巖石陰影處。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她心底所有的震驚和窺探。
云灼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如同受驚的小鹿暴露在獵人的目光下。她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溫和卻不容抗拒的“意”場瞬間籠罩了她所在的區域,隔絕了所有聲響和氣息。
四目相對。
月華如水,山風寂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