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城核心,星樞塔頂層觀星臺的空氣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巨大的渾天儀投影在穹頂緩緩旋轉,深邃幽藍的星圖背景上,千燈原區域被刺目的猩紅標記覆蓋,如同一個不斷擴散的傷口。密密麻麻代表著噬魂教活動異常的光點,如同嗜血的蚊蚋群,在投影上瘋狂閃爍、匯聚,勾勒出一個令人心悸的龐大輪廓——“千燈宴”。每一次閃爍,都仿佛敲在殿內眾人心頭的警鐘。
司珩負手立于巨大的星圖前,靛青色的衣袍在穹頂幽光映照下,沉靜如深海寒淵。他腰間的銀灰色冰蠶絲絳帶無風自動,懸垂的白玉判世筆流淌著內斂的光澤,無聲訴說著它的分量。殿內肅立著幾位氣息凝練的精英弟子,人人面色凝重。情報司主事的聲音干澀緊繃,在空曠大殿里回蕩:“……活動烈度陡增三倍,核心區域能量讀數異常……‘千燈宴’絕非空穴來風,判世先生。”
“知道了。”司珩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撫平了情報司主事聲音里的顫抖,也讓殿內緊繃的氣氛為之一凝。他目光依舊鎖在星圖上那片猩紅區域,仿佛要將那涌動的惡意看穿。“點人。云灼、江浸月,再選‘玄甲’、‘墨羽’。”他口中的“玄甲”、“墨羽”并非人名,而是天工城精英小隊中防御與斥候尖兵的代號。
“云灼?”情報司主事微愕,下意識確認。那孩子天賦絕倫不假,可終究是新芽初綻,千燈原那地方,是能噬人的泥沼!
司珩終于側過臉,輪廓在星圖幽光下顯得冷硬而分明:“雛鷹不墜崖,何以搏長空?”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目光掃過,落在角落里一個努力挺直脊背、卻掩不住指尖微微發顫的纖細身影上。
云灼的心跳,在司珩念出她名字的瞬間,擂鼓般撞在胸腔上。興奮像熾熱的巖漿在血管里奔涌,幾乎要沖破喉嚨噴薄而出——終于!不再是旁觀,不再是演練,是真真正正的戰場!屬于她云灼的戰場!可緊隨其后的,是冰冷的、沉甸甸的緊張,如同無形的巨手攫住了呼吸。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那一點銳痛強迫自己冷靜。目光卻忍不住偷偷飄向那道靛青色的身影,帶著孺慕,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望被認可的怯意。
任務指令下達得雷厲風行。云灼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跟著一位面容嚴肅的師姐,穿過天工城內部復雜如迷宮的回廊,來到了一間專為高級戰斗人員準備的器物房。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金屬冷香與靈木的溫潤氣息。
“新戰袍,判世先生親自交代的樣式和符文陣列。”師姐的聲音平板無波,將一個長條形、覆蓋著暗色錦緞的托盤遞到她面前。
云灼深吸一口氣,帶著朝圣般的心情掀開了錦緞。呼吸瞬間停滯。
映入眼簾的是一抹跳躍的赤紅,如同凝固的火焰,又如朝霞初染。衣料并非尋常綢緞,觸手冰涼柔韌,帶著奇異的金屬質感,卻輕薄得不可思議。整體是便于行動的修身戰裙樣式,裙擺并非拖沓的廣袖,而是利落的交疊剪裁,邊緣用更深的暗紅滾邊,行動間絕不會成為累贅。最為驚艷的是那色彩的過渡——自肩頸處最純粹、最熾烈的朱砂紅,向下流暢地暈染過渡,經過腰際時已變為深沉的赭石,最終在裙裾末端沉淀為近乎墨色的玄黑。這漸變并非印染,而是織造時便融入不同屬性的靈蠶絲,使得整件戰袍本身就如同一道流動的火焰符咒。
更精妙的是那些暗嵌的符文。它們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如同星辰的脈絡,深深織入衣料經緯。在室內光線下毫不起眼,但當云灼指尖凝聚一絲微弱靈力輕輕拂過時,那些符文瞬間被激活!無數細密繁復的金色、銀色光痕沿著戰袍的紋理無聲亮起,又迅速隱沒,留下皮膚上微弱的暖流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被無形屏障包裹的安全感。防護、輕身、甚至還有一絲微弱卻堅韌的靈力回復效果蘊含其中。
“這……”云灼撫摸著戰袍冰涼的表面,指尖感受著內里符文陣列的澎湃力量,聲音有些發哽。她從未想過,自己的第一件正式戰袍會如此……奪目又強大。它像一團包裹著她的、沉默守護的烈焰。
“還有這個。”師姐又遞過來一個更小的烏木匣子,打開后,里面靜靜躺著一枚造型極其簡約的飛鳥狀發簪。鳥身線條流暢,帶著一種振翅欲飛的靈動,材質非金非玉,呈現出一種內斂的銀灰色光澤。唯有鳥喙尖端,一點銀芒凝固其中,銳利得刺眼。
“流銀形態,判世先生要求,日常需化為發簪,斂盡鋒芒,以作奇兵。”師姐交代完,便不再多言,靜立一旁。
云灼鄭重地拿起那枚發簪,入手微沉,冰涼。心念微動,體內溫養的流銀與她心意相通,簪身瞬間軟化,如同活物般纏繞上她的手指,頃刻間化為一把不過三寸長、薄如蟬翼、刃口寒光凜冽的短匕。再一動念,短匕又無聲流淌,重新凝固為那枚低調的飛鳥發簪。這不僅僅是形態的變化,更是心境的錘煉——鋒芒需藏于鞘中,殺機當隱于無形。她珍而重之地將發簪插入自己簡單的發髻,飛鳥昂首,鳥喙那點寒芒正對著前方,如同她此刻燃燒的斗志。
當她換好那身赤焰般的戰裙走出器物房時,廊下等候的精英弟子中傳來幾聲低低的抽氣聲。那跳躍的紅,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眼間的稚氣被戰袍的英氣沖淡,整個人如同一柄剛剛淬火出鞘的利劍,帶著逼人的銳氣。戰裙下擺只及小腿中部,露出線條流暢緊致的小腿,行動間毫無滯澀,反而平添一股颯爽。她努力挺直脊背,壓下臉上因眾人注目而升騰的熱意。
司珩早已等在通往飛舟平臺的巨大升降梯前,靛青衣衫沉靜依舊。他目光掃過煥然一新的云灼,在她發髻上那枚飛鳥簪上停留一瞬,隨即落在她因興奮和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那戰袍交疊領口處,似乎因她匆忙穿著而未能完全服帖的一角褶皺。
“過來。”司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升降梯平臺輕微的嗡鳴。
云灼心頭一緊,幾乎是屏著呼吸走到他面前。他身上那股清冽如松雪、又帶著淡淡墨香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司珩沒有看她略顯慌亂的眼睛,目光專注地落在她的領口。他抬手,動作自然流暢,如同拂去案頭古籍上的一粒微塵。微涼的指尖帶著薄繭,無意間擦過她頸側那一片從未被外人觸碰過的、異常敏感的肌膚。
“嗡——”
云灼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她像被無形的冰針定在了原地,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點被觸碰的皮膚上,細微的電流感瞬間竄遍四肢百骸,激起一片細小的戰栗。臉頰不受控制地滾燙起來,連耳根都燒得通紅。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驟然失控的心跳,擂鼓般在耳邊炸響。
司珩的手指卻只是輕輕一撥,將那片微卷的領口布料細致地撫平、理順,動作精準得如同在調整一件精密儀器的部件。他收回手,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接觸只是微不足道的幻象,深邃的眼眸平靜無波地看向云灼瞬間僵硬的臉龐和燒紅的耳垂,聲音低沉平穩,卻字字如冰錐,精準地刺入她混亂的心神:
“戰場非兒戲。分心,即死。”
那冰錐刺穿了所有的羞赧和混亂。巨大的窘迫和一絲被看穿的狼狽瞬間淹沒了云灼。她猛地低下頭,幾乎要把下巴戳進胸口,滾燙的臉頰幾乎要冒出熱氣,恨不得腳下有條地縫能鉆進去。剛才那點旖旎的悸動蕩然無存,只剩下對自己的深深惱恨——云灼啊云灼,你在胡思亂想什么!這可是生死任務!她用力咬住下唇,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司珩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幽微情緒的眼睛,眼神里終于重新凝聚起屬于戰士的、近乎兇狠的專注和決心。剛才的失態,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升降梯發出平穩的嗡鳴,巨大的金屬平臺載著這支即將奔赴險境的小隊,平穩地升向天工城穹頂的飛舟起降平臺。陽光透過頂部的琉璃罩潑灑下來,照亮了云灼緊抿的唇角和眼中燃燒的、不再動搖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