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城,懸浮于云海之上的宏偉奇觀。此刻,在“星衍峰”別院最深處的靜室內,卻彌漫著濃重的藥草苦澀和一絲極淡、卻揮之不去的血腥氣。窗外云海翻騰,霞光流溢,室內卻一片沉凝。
云灼躺在玉床上,氣息微弱,赤金色的長發失去了往日火焰般的光澤,如同被雨打濕的晚霞,凌亂地鋪散在枕上,襯得她臉色慘白如紙,唇瓣干裂。胸口的衣衫下,是層層疊疊被藥汁浸透的紗布,隱隱透出暗紅。流銀化作的素圈手鐲緊緊貼著她的腕骨,那點微弱的赤金光芒時明時暗,如同她此刻的生命之火。
司珩坐在床邊,背脊挺得如懸崖孤松,但周身的氣息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滯澀。他星夜灰的長發,失去了那種深邃如蘊藏星河的光澤,變得有些灰敗黯淡,僅用一支最簡單的白玉簪束起部分。那張清冷俊美的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得近乎透明,連唇色都淡得幾乎看不見。最令人心驚的是他淵海藍的眼眸深處,那層仿佛能洞悉萬象的沉靜光華,此刻也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與虛弱。他左手的掌心,包裹著素凈的繃帶,卻依舊能看出其下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輪廓——那是強行點燃心燈,本源受損的證明。
靜默持續著,只有云灼微弱而艱難的呼吸聲。直到她無意識地蹙起眉頭,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身體也開始不安地微微扭動,口中溢出破碎模糊的囈語:“…別…別過來…鈴兒…不…師父…別走…”
高燒開始了。
司珩眸光微動,拿起旁邊早已備好、浸潤在溫玉髓液中的星紋絲帕。那絲帕上的星紋并非繡制,而是以特殊“意”凝結,帶著天然的微涼與寧神效果。他俯身,動作是前所未有的輕柔,用絲帕小心翼翼地拭去她額角的冷汗。帕子拂過她滾燙的肌膚,帶來一絲微弱的涼意,讓她緊蹙的眉頭似乎松開了些許。
“別走…師父…”她的囈語更清晰了些,帶著一種深陷夢魘的脆弱和依賴。
就在司珩準備收回手帕時,一只滾燙卻無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擦拭的那只手腕!
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決絕。
司珩的身體瞬間僵住。淵海藍的眼眸深處,翻涌起極其復雜的情緒,驚訝、審視、一絲難以察覺的震動,最終歸于一種更深沉的晦暗。他垂眸看著那只緊緊抓住自己手腕的小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還有未愈的細小擦傷。
他沒有抽回手。
任由那滾燙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灼燒著他的皮膚。
另一只手,遲疑了一瞬,終究還是抬起,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輕輕拂開她汗濕粘在頰邊的幾縷赤金發絲。那發絲失去了往日的張揚,軟軟地貼著他的指尖,帶著生命掙扎的溫度。
“…我在。”低沉沙啞的兩個字,幾乎微不可聞,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靜的室內漾開奇異的漣漪。
仿佛聽到了這聲低語,云灼緊抓著他手腕的力道稍稍放松了些,呼吸似乎也平穩了一點,只是依舊沒有醒來,只是無意識地、更緊地攥住了他的衣袖一角。
時間在藥香、汗水與無聲的守護中流淌。司珩保持著這個略顯僵硬的姿勢,任由她抓著,另一只手不時用星紋帕子為她擦拭額頭和頸側的汗。窗外云海的霞光逐漸褪去,換上了深邃的星幕。他沒有離開半步,淵海藍的眼眸映著窗外微弱的星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徹夜未離。
靜室的雕花木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隙。江浸月端著剛熬好的、散發著更濃郁苦味的藥碗,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當她看清室內景象的瞬間,腳步猛地頓住,琥珀色的眼睛瞬間睜大。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勾勒出床邊那凝固般的身影輪廓。司珩導師側對著門口,身形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與虛弱。他星夜灰的長發在月光下顯得更加黯淡無光。而最讓江浸月心頭劇震的是——
云灼的手,正緊緊地抓著司珩導師的手腕!而司珩導師,那個向來清冷疏離、拒人千里的司珩導師,竟沒有絲毫掙脫的意思!他甚至微微傾身,另一只手正極其輕柔地拂開云灼頰邊的發絲,那專注的姿態,那眼底深處難以言喻的復雜情愫……
江浸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是難以言喻的酸澀與了然。她幾乎是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將藥碗放在門邊的矮幾上,不敢發出一絲聲響打擾這無聲卻驚心動魄的一幕。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摯友和床邊那孤拔卻在此刻顯得異常溫柔的身影,悄然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她知道,這一刻,不需要任何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