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云海,為冰冷的靜室鍍上一層淺淡的金邊。
司珩緩緩睜開眼,眼底是揮之不去的血絲和更深沉的疲憊。維持了一夜的姿勢,讓他本就受損的身體更加僵硬酸痛。淵海藍的眼眸第一時間看向床上的人。
云灼依舊未醒,但高燒似乎退下去一些,緊蹙的眉頭松開了,呼吸也平穩(wěn)綿長了些許。只是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唇瓣干裂。她抓著他手腕的手不知何時松開了,無力地垂落在身側(cè)。
司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又落在自己那只被攥了一夜的手腕上。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她滾燙的觸感和無意識的依賴。他眸色微深,緩緩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骨骼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牽動內(nèi)腑,帶來一陣悶痛,讓他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他沒有遲疑,走到床邊,彎下腰,一手小心地探入云灼頸后,另一只手穿過她的膝彎。動作雖然依舊帶著他特有的沉穩(wěn),卻比昨夜拂開發(fā)絲時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力道。他微微用力,將昏迷不醒的云灼打橫抱了起來。
云灼很輕,比他想象中還要輕。重傷和本源意紊亂幾乎抽干了她所有的活力。她的頭無力地靠在他微涼的頸側(cè),赤金色的發(fā)絲掃過他的下頜,帶著微弱的溫度。
司珩抱著她,步履沉穩(wěn)地走出靜室,穿過回廊。星衍峰頂,除了風(fēng)聲和偶爾掠過的機關(guān)鳥鳴,一片寂靜。他星夜灰的長發(fā)在晨光下顯得愈發(fā)黯淡,抱著她的手臂卻穩(wěn)如磐石。
目的地是星衍峰后山禁地——養(yǎng)意池。
穿過一道由流動符文組成的無形屏障,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巨大的天然溫泉池氤氳在繚繞的白色霧氣中。池水并非普通溫泉的乳白色,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近乎透明的冰藍色,水面下隱隱有細碎的銀色光點如同星屑般緩緩流淌、沉浮。濃郁的、溫和純粹的生命氣息伴隨著水霧撲面而來,僅僅是靠近,就讓人精神一振。
這就是天工城療愈本源、溫養(yǎng)“意”的圣地之一,養(yǎng)意池。池水蘊含天地間最溫和精純的“生之意”,對修復(fù)傷勢、梳理駁雜意念有奇效,但浸泡過程亦伴隨著刺骨的寒意與意志考驗。
司珩抱著云灼,沿著光滑的玉石小徑走到池邊。他并未立刻將她放入池中,而是抱著她,自己先一步踏入了冰藍色的池水。
“嘶……”
即使早有準備,那刺骨的寒意也如同億萬根冰針,瞬間穿透鞋襪、衣物,狠狠扎進他的皮膚、血肉、骨髓!更可怕的是,這股寒意并非純粹的冰冷,它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逼他本就受損不穩(wěn)的本源“意”海!司珩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他悶哼一聲,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和幾乎被凍結(jié)的意念,淵海藍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痛楚,但抱著云灼的手臂卻紋絲不動,甚至更緊了些,仿佛在汲取她身上那微弱的熱源來對抗這無孔不入的寒意。
他抱著她,一步步走向池水中央。冰藍色的池水漸漸沒過他的腰腹、胸口。每深入一分,寒意便加重一層,對他本源意的沖擊也劇烈一分。他星夜灰的長發(fā)被水汽浸濕,貼在頸側(cè),更添幾分脆弱。他咬緊牙關(guān),下頜線條繃緊如刀削。
終于,在池水沒過他胸口時停下。他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依舊無知無覺的云灼,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緩緩將她嬌小的身軀完全浸入這冰藍色的星屑池水中,只留口鼻以上在水面。
“嗯……”
昏迷中的云灼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極致的刺激,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本能地劇烈掙扎起來!她的眉頭再次緊緊鎖死,仿佛陷入了更可怕的夢魘。流銀手鐲驟然亮起微弱的赤金光,似乎想要抗拒這刺骨的寒冷,但光芒明滅不定,顯然力不從心。
司珩立刻收緊手臂,將她牢牢禁錮在自己懷里,阻止她的掙扎傷及自身。他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后背,隔著濕透的衣物,能清晰感受到她身體因寒冷和痛苦而劇烈的顫抖。
“凝神…靜氣…”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在她耳邊響起,如同破開迷霧的鐘磬,“引池水之意…歸流心燈…撫平駁雜…”
他的聲音似乎帶著某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穿透了云灼混亂的意識。她的掙扎漸漸微弱下去,雖然身體依舊在細微地顫抖,眉頭緊鎖,但呼吸似乎開始嘗試著跟隨某種節(jié)奏。
司珩閉上眼,強忍著自身本源被寒意侵蝕的劇痛,分出一縷極其微弱卻精純平和的“意”,小心翼翼地探入云灼的心脈,如同最輕柔的羽毛,引導(dǎo)著池水中那些蘊含生機的星屑光點,緩緩流向她心口那盞微弱的心燈,并試圖梳理她體內(nèi)依舊混亂狂暴的萬象本源意。
這是一個極其耗費心神的過程。他需要對抗池水的侵蝕,維持自身的穩(wěn)定,更要精準地控制引導(dǎo)的力道,稍有不慎,不僅無法療愈云灼,反而可能加劇她的混亂,甚至反噬自身本就岌岌可危的本源。
汗水,混合著池水的水珠,從他蒼白的額角滑落,滴在云灼濕透的赤金發(fā)絲上。他抱著她,在冰藍色的星屑池水中,如同兩尊緊緊相依的雕像,承受著刺骨的寒意與意志的雙重煎熬。繚繞的霧氣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有那雙緊閉的眼眸下,長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泄露著他承受的巨大壓力。
兩個時辰,漫長如同兩個世紀。
當(dāng)司珩終于抱著云灼踏出養(yǎng)意池時,他整個人的氣息都萎靡到了極點,唇色淡得幾乎透明,抱著她的手臂都在微微發(fā)抖。他將她放在池邊早已備好的軟榻上,用干燥溫暖的絨毯迅速裹緊,然后自己也踉蹌一步,扶住旁邊的玉柱才勉強站穩(wěn),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的刺痛。
他看著軟榻上依舊昏迷,但眉宇間似乎舒展了一絲、呼吸也沉穩(wěn)了幾分的云灼,淵海藍的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慰藉。代價,是那星夜灰的發(fā)梢,在晨光下,似乎又黯淡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