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意池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在骨髓深處盤踞不去。云灼的意識在冰冷與混沌的泥沼中反復沉浮。她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冰海深處燒紅的烙鐵，刺骨的冷意瘋狂地侵蝕著每一寸血肉和意念，要將她徹底凍結、粉碎。心口那盞被強行點燃的心燈，在寒潮的沖擊下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痛苦與瀕臨崩潰的邊緣，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暖流，如同冰封荒原下頑強鉆出的地熱，始終縈繞在心燈周圍，小心翼翼地護持著那一點微光。那暖流帶著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清冷，孤拔，卻又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守護意志。它引導著那些刺骨寒意中蘊含的奇異星屑光點，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點點梳理著她體內狂暴混亂、如同脫韁野馬般的“意”。

痛苦依舊，但在這股外來意志的引導下，混亂似乎有了一絲被馴服的跡象。

不知過了多久，當又一次從養意池的酷刑中被抱回溫暖的靜室，厚實的絨毯裹住冰冷的身體時，那積累的暖意終于壓倒了極致的寒冷。云灼的眼睫，如同被晨露壓彎的蝶翼，極其沉重地、掙扎著顫動了幾下，然后，緩緩掀開了一條縫隙。

模糊的光線涌入視野，帶著重影。鼻腔里充斥著濃郁的藥草氣息，還有一絲…極淡的、清冽如雪后松針般的冷香。

意識如同生銹的齒輪，艱難地轉動。她費力地眨了眨眼，視線逐漸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靜室熟悉的穹頂，流動著微弱符文的木梁。然后，她微微轉動干澀的眼珠，看到了坐在床邊的身影。

月白色的素雅長衫，勾勒出清瘦孤拔的輪廓。星夜灰的長發…云灼的瞳孔微微一縮。那原本深邃如蘊藏星河的色澤，此刻顯得異常黯淡，如同蒙塵的珍珠，失去了大部分光彩。發梢甚至透出一種不健康的灰白感。他正微微垂首，專注地看著手中一卷古樸的書冊，側臉線條依舊俊美無儔，但臉色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連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只有那挺直的鼻梁和緊抿的薄唇，透著一股熟悉的、拒人千里的冷硬。

是他…司珩。

千燈宴最后的畫面如同驚雷般在腦海中炸開——貫穿身體的冰冷劇痛，流銀的悲鳴黯淡…還有那按在心口滾燙的手，灼熱的血，和他穿透靈魂的低喝：“你的‘意’，從來不是殺人技！”

是他用他的血，點燃了她的心燈！

是他將她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而現在…他看起來竟如此虛弱？是因為救她？

巨大的震撼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云灼混沌的思緒，帶來一種陌生的、讓她心口悶脹的情緒。她張了張嘴，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干澀疼痛，只發出嘶啞的氣音。

這微弱的聲音立刻驚動了床邊的人。

司珩翻動書頁的手指一頓，隨即抬起了頭。淵海藍的眼眸精準地捕捉到她睜開的雙眼。那雙眼眸，熔金色的光芒雖然黯淡，卻不再是一片死寂，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微光，只是此刻充滿了復雜的茫然和…一絲難以掩飾的震動。

四目相對，靜室內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云灼看著他那蒼白如紙的臉色，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隨意擱在膝上的左手——那里雖然纏著干凈的素白繃帶，但依舊能看出其下傷口的形狀。那是為她而傷的證明。

“…多管閑事…”她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像破風箱一樣難聽，卻依舊努力地、習慣性地豎起了那身倔強的刺，“我…死不了。”她移開目光，不敢再看他的虛弱，仿佛那會灼傷她的眼睛。

司珩合上了手中的書卷，動作不疾不徐。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淵海藍的眸子里平靜無波，仿佛她剛剛那句逞強的話語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塵埃。那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重傷后的沙啞，卻依舊字字如刀，精準地扎向她：

“浪費我的血，”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依舊慘白的面容和裹著厚厚紗布的胸口，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罪加一等。”

云灼呼吸一窒，被他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胸口悶痛加劇，忍不住咳了兩聲。

司珩卻仿佛沒看見她的難受，轉身就朝門口走去，只留下一個清瘦孤拔的背影。

“下床，訓練翻倍。”

冰冷的話語砸在身后。

云灼氣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這混蛋！她都這樣了，還訓練翻倍？！她掙扎著想撐起身子反駁，卻牽動傷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氣，無力地跌回枕上。

而就在門扉即將合攏的瞬間，她眼角的余光，無比清晰地捕捉到了——

司珩那掩在寬大袖袍下的左手，在她那句“多管閑事”出口后，幾不可查地、極其細微地顫抖了一下。那蒼白修長的指節，在袖口陰影中，似乎用力地蜷縮握緊了。同時，他那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角，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

門，輕輕地關上了。

靜室內只剩下云灼粗重的喘息聲和濃郁的藥味。她瞪著緊閉的門扉，胸口劇烈起伏，一半是氣的，另一半…卻是一種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和懊惱。她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上，流銀化作的素圈手鐲，那點赤金的光芒，似乎比昏迷時明亮、穩定了一些。

守護…不是為了殺戮嗎？

可守護他…似乎讓她更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