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珩那句“訓練翻倍”的冰冷命令,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但云灼很快發現,這“訓練”與她想象的刀光劍影截然不同。
在她能勉強靠著軟枕坐起身的第二天,司珩便出現了。他依舊臉色蒼白,氣息帶著一種內斂的虛弱,星夜灰的長發黯淡無光。他并未多言,只是示意侍從將她安置在靜室窗邊一個特制的、鋪著厚厚軟墊的矮榻上。
矮榻正對著窗臺,窗外是星衍峰嶙峋的怪石和一株虬勁的古松。而在云灼面前,矮榻的矮幾上,只放著一盆……石頭。
沒錯,就是一塊灰撲撲、毫不起眼、拳頭大小的普通山石。
“凝神,靜氣。”司珩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感知它的‘形’,探尋它的‘意’。”
云灼:“……”
她看著那塊石頭,又艱難地扭頭看了看身后抱臂而立、一臉清冷的司珩,熔金色的眸子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絲被愚弄的惱火。這就是訓練翻倍?讓她對著一塊石頭發呆?他是在報復她之前說他多管閑事嗎?
“這破石頭能有什么‘意’?!”她忍不住嗆聲,聲音因為虛弱而顯得底氣不足。
司珩淵海藍的眼眸淡淡掃過她:“石頭無心,然其‘形’承天地之力,歷歲月風霜,自有其亙古沉凝之‘意’。你若連一塊石頭的靜默都感受不到,如何駕馭體內狂暴萬象?”他頓了頓,語氣更冷,“還是說,你連一塊石頭都不如?”
“你!”云灼氣結,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她憤憤地轉過頭,瞪著那塊石頭,仿佛要將它瞪穿。這混蛋總有辦法一句話就讓她火冒三丈!
最初的憤怒和抗拒之后,在司珩無聲卻極具壓迫感的“監督”下,云灼不得不嘗試著靜下心來。她閉上眼,努力摒棄雜念,將意念集中在面前的石頭上。
起初,什么也感覺不到,只有一片黑暗和煩躁。傷口在疼,司珩那蒼白的臉在眼前晃,千燈宴的慘象在腦中閃回…各種念頭紛亂如麻。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快要放棄時,在絕對的安靜和心神的疲憊放空中,一絲極其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感覺”出現了。
不是聲音,不是圖像,而是一種…存在感。一種極其厚重、極其緩慢、帶著大地氣息的脈動。它似乎亙古不變地存在于那里,承受著風吹雨打,日曬霜凍,卻依舊沉默地存在著,構成這山峰的一部分。
這…就是石頭的“意”?如此微弱,如此沉靜?
云灼心中閃過一絲奇異的觸動,仿佛推開了一扇從未注意過的微小門縫。
養意池的酷刑,依舊是每日雷打不動的兩個時辰。
司珩抱著她踏入冰藍池水的動作依舊沉穩,但云灼能清晰地感覺到,每一次入水,他抱著她的手臂都會瞬間繃緊,身體會有一剎那極其細微的僵硬,呼吸也會變得沉重一分。那刺骨的寒意,對他本源的沖擊似乎一日比一日明顯。他唇上的血色幾乎完全消失,淵海藍的眼眸深處,那層揮之不去的疲憊也越來越濃重。
而她自己,在經歷了最初的極致痛苦和抗拒后,隨著司珩每日堅持的引導和她自己靜坐冥想的些微進步,對池水的感受也悄然發生著變化。那刺骨的寒意依舊難熬,但不再像最初那樣只想逃離。她開始能模糊地分辨出,在那無孔不入的寒冷中,確實蘊含著無數極其微小的、溫潤的星點。司珩引導的那股暖流,如同最精準的梳子,艱難地、一點點地梳理著她體內狂暴的“意”,每一次梳理,都帶來一種淤塞被稍稍疏通的輕微暢快感,雖然伴隨著劇烈的痛楚。
她甚至能模糊地“聽”到一些聲音——不是耳朵聽到的,而是意念感受到的。窗外,風吹過古松針葉,不再是單純的呼嘯,而像是一首低沉古老的歌謠;一只小小的、羽毛翠綠的機關鳥落在窗欞,嘰嘰喳喳的鳴叫中,竟帶著一種對新發現的嫩芽的純粹喜悅;甚至,靜室角落里,一盆她從未注意過的蘭草,葉片在極其緩慢地舒展時,也散發著一種微弱卻清晰的、對陽光的渴求……
感知…這就是司珩說的,對萬物之“意”的感知?她體內狂暴的萬象本源意,雖然依舊是一頭難以馴服的猛獸,卻似乎因為這扇被推開的門縫,而與她自身的意識產生了一絲微弱的聯系?流銀手鐲在她腕間,那赤金的光芒似乎也溫潤、穩定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躁動不安。
這日,司珩因天工城長老議事,比往常晚了一些才來抱她去養意池。
當他推開靜室門時,看到云灼并未像往常一樣靠在軟榻上發呆或閉目養神,而是……正費力地、用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試圖去夠矮幾上那本厚厚的、書頁泛黃的《基礎形意導論》!
那本書是司珩昨日隨手丟給她,讓她“識字”用的。
云灼的傷口顯然不允許她做太大的動作,她伸長手臂的動作牽動了胸口的傷,疼得她齜牙咧嘴,額角冒汗,赤金色的發絲都黏在了頰邊,模樣狼狽又倔強。
司珩的腳步在門口頓住,淵海藍的眼眸靜靜地看著她笨拙而吃力的樣子。
似乎是聽到了開門聲,云灼的動作猛地一僵,像做壞事被抓包的孩子,閃電般縮回了手,臉上閃過一絲窘迫,隨即又強作鎮定,梗著脖子道:“看什么看!我…我就是躺累了,活動活動!”
司珩的目光掃過她因用力而微微發紅的臉頰和額角的汗珠,又落在那本被她指尖碰歪了的《基礎形意導論》上。他什么也沒說,臉上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清冷表情,徑直走到床邊,俯身將她抱起。
只是在將她浸入養意池那刺骨寒水中時,云灼似乎感覺到,他抱著她的手臂,似乎…比平時稍稍收攏了一點點?那冰冷的胸膛緊貼著她后背的觸感,似乎也…沒那么讓人只想逃離了?
錯覺嗎?
云灼在寒意的侵襲中閉上眼,咬緊牙關。心中卻有一個念頭,如同池水中掙扎浮起的星屑,越來越清晰:他傷得那么重…不能讓他再這樣下去了。一定有辦法…她得找到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