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意”的感知如同初生的幼苗,在云灼的心田悄然破土。她能“聽”到風的低語,草的呼吸,甚至能模糊感受到流銀那冰冷的液態金屬下傳遞來的、一種近乎孺慕的微弱依賴。這讓她在承受養意池酷刑時,多了一份咬牙堅持的韌勁。
然而,這份新生的感知力,也讓她對司珩的狀態越發憂心忡忡。
每日清晨,他踏入靜室抱起她的那一刻,那縈繞在他周身的、揮之不去的虛弱氣息,如同冰冷的薄霧,清晰地籠罩過來。他星夜灰長發的黯淡,蒼白面容下的疲憊,淵海藍眼眸深處那幾乎難以掩蓋的力不從心,還有踏入養意池時那瞬間的僵硬和愈發沉重的呼吸……每一次接觸,都像一根細小的針,扎在她心上。
他本源受損,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嚴重得多!每日兩個時辰抱著她承受養意池的侵蝕,對他而言無異于剜肉補瘡,只會讓傷勢雪上加霜!
這個認知讓云灼坐立難安。那句“多管閑事”帶來的懊惱早已被一種更強烈的焦灼取代。他是為了救她才變成這樣的!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耗盡自己!
“江浸月!”這日午后,趁著司珩去處理公務,云灼迫不及待地叫住了來給她換藥的摯友。
“怎么了阿灼?傷口又疼了?”江浸月放下藥盤,關切地問。她云白色的短發看起來也有些毛躁,顯然最近天工城事務和云灼的傷勢也讓她心力交瘁。
云灼搖搖頭,熔金的眸子緊緊盯著她,壓低了聲音:“浸月,你告訴我,司珩…他的傷,到底怎么樣?有沒有什么…特別好的藥或者辦法能幫他恢復?”
江浸月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和無奈。她嘆了口氣,一邊熟練地給云灼換藥,一邊低聲道:“阿灼,司珩導師的本源損傷…很麻煩。養意池對他有效,但也只是杯水車薪,而且每次帶你去,對他自己都是很大的負擔。莫長老那邊送來了不少固本培元的丹藥,但導師他…”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他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藥…他吃得并不勤,總說留給更需要的人。最好的‘星髓玉液’需要去歸墟海深處采集‘星沉貝’,耗時耗力,現在天工城人手緊張,一時也顧不上……”
留給更需要的人?云灼的心猛地一沉。她就是他此刻最大的負擔!一股無名火夾雜著濃濃的酸澀涌上心頭。這混蛋,對別人倒是大方,對自己就這么苛刻!
“星髓玉液…歸墟?!痹谱凄凵耖W爍。現在去歸墟海顯然不現實。固本培元的丹藥…他不吃?
一個大膽又有點傻氣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成型。
機會很快來了。
兩天后,司珩被緊急召去參與一個關于千燈宴后續追查的長老會議,預計時間較長。
云灼的傷已經好了許多,至少能自己小心翼翼地挪動了。她等司珩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立刻強撐著從床上下來,扶著墻壁,一步一挪地朝星衍峰別院后方的小廚房“潛行”而去。那里通常是給侍從或江浸月熬藥的地方。
廚房里彌漫著熟悉的藥草味。云灼目標明確地翻找起來。她對藥材一竅不通,只認得幾個最常見的補氣固本的藥名——人參、黃芪、當歸…這些在司珩給她的藥典圖冊上看到過。
她費力地踮著腳,在藥柜的抽屜里翻找,終于找到了幾根看起來品相不錯的參須,幾片干巴巴的黃芪,一小塊當歸。想了想,又看到旁邊有一罐蜂蜜,也抱了下來。
點火…對她來說也是個挑戰。流銀倒是能變成火鐮的形狀,但怎么用?嘗試了幾次,火星濺到干草上,終于成功點燃了灶膛里的柴火??粗S的火苗,云灼松了口氣,熔金的眸子里燃起一絲希望的小火苗。
她笨拙地往小藥罐里加了水,把那些參須、黃芪片、當歸塊一股腦丟了進去,又挖了一大勺蜂蜜放進去攪了攪??粗拮永锓瓭L的渾濁液體,聞著那混合著藥味和甜膩的氣息,云灼滿意地點點頭。固本培元,加糖補充體力,應該…沒問題吧?
她搬了個小凳子坐在灶膛前,一邊小心地控制著火候——這火候比控制流銀難多了,一會兒火苗竄得老高,一會兒又奄奄一息——一邊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生怕司珩提前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藥罐里的液體咕嘟咕嘟翻滾著,顏色變得深褐,散發出的氣味也從最初的藥香混合甜香,漸漸變得有些…焦糊?煙似乎也大了點?
云灼皺了皺眉,湊近藥罐想看看怎么回事,一股濃煙猛地從不太通暢的煙囪口倒灌出來!
“咳咳咳!”她被嗆得眼淚直流,手忙腳亂地去拿抹布想蓋住罐口,卻不小心碰翻了旁邊的柴火堆!
幾根燃燒的干柴滾落下來,火星四濺!
“糟了!”云灼大驚失色,顧不得胸口的疼痛,就想撲過去滅火。就在這時——
一道清冷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廚房門口。
司珩回來了。
他顯然是被廚房冒出的濃煙引來的。當他看到廚房里一片狼藉:灶膛火苗亂竄,濃煙滾滾,藥罐里的液體沸騰得幾乎溢出罐口,散發出可疑的焦糊味和濃烈甜膩的怪味,而云灼正一臉驚慌、灰頭土臉、手里還抓著一塊抹布,胸口因為急促呼吸而起伏劇烈時……
司珩的眉頭,極其罕見地、明顯地皺了起來。淵海藍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清晰可見的錯愕,隨即是冰冷的審視,最后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薄怒和某種更深沉情緒的眼神。
“你在做什么?”他的聲音比養意池的水還要冷上三分。
云灼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像個做錯事被抓現行的孩子,下意識地把手里沾著藥汁和煙灰的抹布藏到身后,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沒事”的笑容,聲音卻透著心虛:“沒…沒做什么啊…就…就煮點水喝…”
話音未落,那藥罐再也承受不住,“噗”地一聲,罐蓋被頂開,一股焦黑濃稠、散發著刺鼻怪味的漿糊狀物體噴涌而出,濺得到處都是!
云灼:“……”徹底傻眼。
司珩的目光掃過那狼藉的灶臺,濺落的“藥糊”,以及云灼臉上沾著的煙灰和那副強裝鎮定的窘迫模樣。他周身的氣息瞬間降到了冰點,一股無形的低氣壓籠罩了整個廚房。星夜灰的長發似乎都無風自動了一下。
就在云灼以為他要雷霆震怒時,司珩卻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極其復雜,有冰冷的斥責,有對她胡鬧的慍怒,但似乎…又有一絲極淡、極快掠過的,幾乎無法捕捉的…無奈?甚至是…一絲極其微妙的觸動?
他沒有說話,淵海藍的眸子如同凍結的深海。他猛地轉身,拂袖而去,月白色的衣袂在門口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
廚房里只剩下濃煙、焦糊味,和呆立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的云灼。
完了…弄巧成拙了…
她懊惱地抓了抓自己同樣沾了灰的赤金頭發,看著一片狼藉的灶臺和那罐慘不忍睹的“藥糊”,熔金的眸子里滿是沮喪。幫倒忙了…他肯定更生氣了,傷勢會不會更重了?
然而,云灼沒有看到的是,司珩快步離開廚房后,并未走遠。他在回廊的拐角處停下腳步,背靠著冰冷的石柱,抬手按了按自己隱隱作痛的額角。那緊抿的、蒼白的唇角,在無人看見的陰影里,極其細微地、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
那弧度極小,極快,如同寒冰乍裂的一絲微光,轉瞬即逝。
隨即,他放下手,臉上又恢復了慣常的冰冷疏離,只是那淵海藍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