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的河斷流的消息,是貨郎踩著滿地落葉帶來的。他的貨擔上沾著黑糊糊的泥,說起河水時臉色發緊:“水里漂著黑東西,像爛了的水草,魚全翻了白肚皮,連飲了水的牛羊都倒了……”
陳婆婆正在灶臺前蒸紅薯,聞言手里的鍋鏟“當啷”掉在地上。她轉身看向團子,眼里滿是擔憂:“那河離咱村不遠,萬一……”
團子沒說話,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暖石。石頭是溫的,可她想起老槐樹上的灰氣,想起李爺爺肺里的黑氣,心里莫名發沉,那條河的“光”,一定病得很重。
第二天一早,團子揣著暖石,又往竹筐里塞了些艾草和薄荷,趁陳婆婆不注意,偷偷往東邊的河跑去。
越靠近河岸,空氣越嗆人,像燒糊的艾草混著腐爛的腥氣。原本該嘩嘩流淌的河,此刻縮成一汪渾濁的水洼,水面浮著層厚厚的黑膜,像結了層硬殼,岸邊的石頭都被染成了灰黑色,連野草都枯黃了。
團子蹲在水邊,眼睛泛起熟悉的癢意。她揉了揉,看見的景象讓心揪成一團,水里的黑氣濃得像化不開的墨,絲絲縷縷纏著河底的沙石,連空氣里都飄著黑色的小顆粒,像會動的塵埃。那些原本該在水里游的魚蝦,身上的銀氣全被黑氣裹住,僵在水底,沒了一點生氣。
“好臟呀……”團子小聲說,指尖剛碰到水面,那層黑膜就“滋啦”一聲縮了縮,像被燙到似的。
她掏出暖石,剛放在水邊,石頭就燙得厲害,白光透過石面滲出來,在水面上鋪開一小片清亮。黑膜遇到白光,像雪遇了太陽,慢慢消融著,露出底下一點點清澈的水,映出她圓圓的臉。
“是你在幫忙嗎?”團子捧著石頭,眼睛亮晶晶的。石頭沒說話,可水面的黑膜又退了些,幾只被黑氣纏得奄奄一息的小魚,尾巴輕輕動了動。
“團子!你咋在這兒?”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村里的獵戶王大叔,他扛著弓箭,臉色凝重,“這水邪性得很,碰不得!快跟我回去!”
團子仰起頭,指著水面:“大叔,水里有臟東西,我能幫它變干凈?!?/p>
王大叔急了,伸手要拉她:“一個小娃娃懂啥?老人們說這是‘污煞’,是天上掉下來的黑東西,沾了就會生病!”
可他的手剛碰到團子的胳膊,就被一股淡淡的白光擋了回去。王大叔愣了愣,低頭看見團子手里的石頭,忽然想起前陣子她幫老槐樹驅蟲、幫李爺爺治病的事,語氣軟了些:“你……你真有辦法?”
團子點點頭,從竹筐里拿出艾草和薄荷,撒在水邊。草藥一碰到白光,立刻冒出濃濃的綠氣,像無數小手,把飄散的黑氣往水洼里趕。她又把暖石輕輕放進水里,白光瞬間亮了起來,像沉入水底的小太陽,黑膜“滋滋”地消融著,連水底的沙石都透出點干凈的黃氣。
“要找更多‘光好看’的草。”團子抬頭對王大叔說,“像紫蘇、紫花地丁,越多越好?!?/p>
王大叔雖半信半疑,還是轉身往村里跑,邊跑邊喊人幫忙。很快,村里的叔叔伯伯們就扛著鋤頭、背著竹筐來了,筐里裝滿了團子說的草藥。
團子指揮著大家把草藥撒在水邊,又讓會游泳的大叔把暖石往水洼深處送。白光所到之處,黑氣紛紛退散,渾濁的水慢慢變清,甚至能看見水底的鵝卵石在反光。
太陽偏西時,水洼里的黑膜已經消了大半,幾只小魚游到水面,對著團子吐泡泡,銀亮的尾巴閃著光,像在道謝。岸邊的野草也挺直了腰,冒出點新綠。
“真干凈了……”王大叔蹲在水邊,掬起一捧水,激動得手都在抖。
團子把暖石從水里撈出來,石頭已經不燙了,表面的灰撲撲的皮又薄了些,透出淡淡的白,像蒙著層霧的月亮。她把石頭揣回口袋,看著慢慢恢復清亮的水洼,忽然想起陳婆婆說的話,草木吸日月精華,能治人間病痛。原來河流也一樣,只要趕走“臟東西”,就能慢慢好起來。
回家的路上,王大叔給團子講起老輩人的傳說:“以前呀,這條河連著東海,水里住著能呼風喚雨的神物,后來不知咋的,神物睡著了,河水就一年比一年淺……”
團子想起那顆暖石,又想起老槐樹上的綠氣,心里忽然冒出個念頭:那些傳說里的“神物”,是不是也像老槐樹、像這條河一樣,被“臟東西”纏上了呢?
遠遠地,她看見陳婆婆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手里攥著帕子,看見她回來,快步迎上來,把她緊緊抱在懷里:“你這孩子,嚇死婆婆了!”
團子埋在陳婆婆懷里,聞著淡淡的草藥香,摸了摸口袋里的暖石,小聲說:“河干凈了,婆婆別擔心。”
陳婆婆沒說話,只是抱著她的胳膊更緊了。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和老槐樹的影子融在一起,溫暖又安穩。
夜里,團子躺在床上,暖石在手心發著溫吞的熱。她又做了那個亮堂堂的夢,夢里除了金色的光和模糊的影子,還多了條清亮的河,河水里游著條青色的大魚,正對著她搖尾巴。
“是你在等我嗎?”團子在夢里小聲問。
大魚擺了擺尾巴,像是在點頭。
第二天一早,貨郎又來村里,帶來個新消息:“西邊的山里不對勁!獵戶說聽見虎嘯,可那聲音聽著……像在哭呢!”
團子摸了摸口袋里的暖石,心里忽然明白了,她要找的“光好看”的草,不光要治村里的病,還要去更遠的地方,幫更多被“臟東西”纏上的生靈呢。
老槐樹上的葉子在風中晃,綠得發亮,像在為她加油。